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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面上的表情也因而起了變化,不是喜,不是怒,什麼也不是,卻令人看來毛骨悚然,在那層皮膚之下,簡直就像有一窩蚯蚓,一窩蟲蟻,不停在遊移。

  沈勝衣從來沒有見過樣的一張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

  一個可怕的念頭旋即在他的心底浮上來,他的身形立即倒退。

  三姐與那個活生生的方直,這時候正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沈勝衣暴退,齊皆一怔。

  「沈兄……」方直兩個字才出口,已然被沈勝衣的左手一把抓住,沈勝衣的右手同時抓住三姐,腳步一頓,又涼了回去。

  三姐雖然不在乎男人拖拖拉拉,但亦給沈勝衣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脫口一聲驚呼。

  驚呼未絕,沈勝衣已然將兩人拉到床前,一聲:「你們看!」

  三姐方直目光一落,齊皆一呆。

  方直脫口道:「這是誰?怎麼與我的相貌完全一樣?」

  那張臉雖然不停在浮動,但仍然不難分辨得出,那與方直的相貌並無不同。

  三姐亦奇怪的道:「怎麼真的有兩個君子方直?」

  沈勝衣冷冷的道:「他說他叫做阮環,那是在怡紅院之內,至於在怡紅院之外叫做麼,可就難說了。」

  方直吃驚的問道:「你是說他會冒充我?」

  沈勝衣點頭:「你應該留意到他的裝束與你根本就沒有分別,我在怡紅院之外看見他的時候,他運連路的姿勢,也是學你一樣。」

  方直大吃一驚:「除了進來妓院之外,他還做過什麼事情?」

  「那要問他了。」沈勝衣目光一轉。「無論地做過什麼,我相信別人也只會算在你身上。」

  方直一手按著前額,呻吟也似地叫出來。「天——」

  沈勝衣接道:「你們現在相信了?」

  三姐懾嚅著忽然問:「他的臉到底怎樣了?」

  沈勝衣沒有回答,三姐也隨即看到了為什麼。

  方直這死人的臉這時候又出現了另一種變化,浮動的皮膚之上突然出現了幾個洞。

  那幾個洞的出現就像是在皮膚下蠕動的那窩蚯蚓,那窩在咬破皮膚,準備爬出來。

  沈勝衣出奇的冷靜,方直已開始顫抖起來,三姐更好像隨時都會昏倒。

  那幾個洞周圍的皮膚迅速消蝕,洞迅速擴大,並沒有什麼爬出來,皮膚之下露出了血肉白骨。

  血彷佛在沸騰,白骨之上隱約有了煙冒起來。

  沈勝衣始終開口:「我們若是遲來一步,看見的就不是一張與方直完全一樣的臉。」

  活生生的那個方直連連頭頭,三姐顫抖著接道:「有人要毀掉這證據。」

  沈勝衣頷首。「這也該在我們之前就完成,還沒有完成,未必是因為時間來不及,也許就只是要讓我們看一看。」

  「有什麼作用?」

  「若說這是一種警告亦不無可能。」

  「警告?」三姐一怔。

  「也許是警告我們不要張揚,亦可能是警告我們不要再追究。」

  「一張臉變成這樣,就是說出去,沒有證據,有誰會相信?」三姐苦笑。「說到追究這問題,更就是笑話。」

  「不是笑話。」沈勝衣沉聲道:「事情絕不會是巧合,顯然有人在製造第二個方直。」

  沈勝衣目光落在身旁的方直面上。「你知道這個死了的方直在生前曾經以你這個方直的身份做過什麼事?」

  方直顯然現在才考慮到這個問題,他吃驚的望著沈勝衣,訥訥地道:「他……他……」

  沈勝衣淡淡的道:「嫖妓只是一件小事……」

  「他還做過什麼?」方直驚問。

  「不知道。」沈勝衣一笑。「希望不是一些很壞很壞的事情。」

  方直一聲歎息。「希望不是。」

  三姐安慰道:「也許到時候,我們能夠替你分辨……」話說到一半,突然又停下,她到底還沒有忘記她方才說過什麼。

  方直只有歎息。三姐想了想,目光轉向沈勝衣。「沈公子名動天下,別人就是不相信我這個婦人,也應該相信這位名俠。」

  沈勝衣沉吟著道:「眾口爍金,只憑我片面之詞,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方直倏的道:「不管怎樣,事情始終一定有一個水落石出。」

  沈勝衣點點頭:「那你要希望在水落石出之前找你算帳的人就是有,也不會大多,你說不服的,我暫時也能夠替你請走了。」

  說話間,那張在消蝕的臉已千孔百洞血肉模糊,非獨不像一張人的臉,甚至什麼也不像。三姐無意又看一眼,始終忍不住嘔吐出來,身子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

  沈勝衣沒有理會,目光落在體胸膛的傷口之上,那之內竟然也有煙冒出來。

  「奇怪」沈勝衣的鼻翅一皺雙手霍地暴展,左右又抄住了三姐與方直的臂膀,疾往門外倒退了出去。

  那幾個丫環正在門外張頭探腦,冷不防給撞得翻的翻,倒的倒。

  「沈兄——」方直方待問為什麼,眼前火光一閃,旋即聽到一聲霹靂巨響!

  那個方直的死也就在那刹那爆炸開來,血肉橫飛,周圍激射了開去。

  方直與那位三姐這時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驚呼未已,幾片血肉已下,正在三姐面上。

  三姐不由自主的伸手往面上一抹,再一看,身子一仰,終於昏迷過去。

  沈勝衣及時扶住,花了好幾十斤氣力才不讓三姐倒下來。

  方直沒有上前幫忙,他雖然沒有昏倒,兩條腿已抖得好像彈琵琶一樣,旁邊那幾個丫環亦一個個面無人色,瞠目結舌。

  沈勝衣好容易將三姐在地上放下,探頭看了一眼。

  床上只剩秋紅一具體,已不是在方才那位置,沾滿了模糊血肉,也不知是他的還是方直的,而那個方直,已變成了千百片,散落在周圍,亦有黏住在牆壁上。

  沈勝衣一陣說不出的不舒服,連他也奇怪自己居然沒有吐出來。

  方直已開始吐了,吐出來的都是苦水,一隻手扶著牆壁,總算沒有倒下去。

  沈勝衣一搖頭,一長身,探身將那兩扇關起來,然後才松過一口氣,緩緩轉身,目光落在方直面上。「想不到你這位君子的膽子並不比一般人大。」

  方直苦著臉:「聽你這樣說,我現在倒是有些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個君子。」

  「奇怪,有資格做君子的人總是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君子,這大概就是君子之所以為君子的了。」

  方直搖頭苦笑,轉問:「你們江湖人通常都是以這種方法毀滅跡?」

  沈勝衣笑道:「別的江湖人我可不知,我這個江湖人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毀滅跡的方法。」

  「那是說,連聽也沒有聽過?」

  沈勝衣頷首:「君子是美譽,被稱為君子的人,可以說是一種很特殊的人,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這位君子的遭遇也是比別人特別得多,所以,連帶我這個江湖朋友也大開眼界。」

  方直歎息道:「想不到這時候沈兄還有心情說笑。」

  沈勝衣正色說道:「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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