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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整个凤凰镇只有一个人敢胆住在那里,也非住在那里不可。

  因为他是凤凰镇的乡绅出钱来看守那幢庄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来是一个仵工,年老无依,也所以非接受这份工作不可。

  那幢庄院之内的确只得何三是个活人,却有无数冤魂。

  客死他乡,无人认领或者有人认领未暇运返家乡的死人都住在那幢庄院之内。

  他们当然是不分昼夜,都卧在棺材之中。

  变成僵尸的在深夜或者会例外。

  至于他们之中到底有没有变成僵尸,那就得问何三了。

  何三却从来都没有说过有那种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没有必要,凤凰镇的人还是很少从这里经过,夜间就更不在话下。

  那幢庄院是一幢义庄。

  ***

  车马声终于停下。

  那个怪人赫然就将那辆车停在那幢义庄的门前。

  他插好马鞭,从车座上跃到后面的车厢,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气力。

  那副棺材之中纵然没有死人,也不会轻到那里去,可是他竟然就这样托着,而且从容从车厢跃下来。

  义庄门大开。

  这幢庄院除了死人与棺材,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偷,也没有小偷敢偷到这里来。

  疯子的当然例外。

  怪人就托着那副棺材穿门走入义庄之内。

  棺材又盖上,里面现在又载着什么东西?

  ***

  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是义庄的大堂。

  一排排的长凳上放着一具具的棺材,有的还很新,有的连黑漆都已脱落。

  近门的一张木桌子之上,放着一盏油灯。

  灯火黯淡,一种难言的阴森充斥着整个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灯火摇曳,灯影摇动,每一副棺材的盖子都好像要打开来。

  无论胆子怎样大的人走进这种地方,只怕都难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个怪人却托着棺材从容走到大堂正中,缓缓的转了一个半身。

  灯光映射下,他双手蛇鳞萤然闪着异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边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从长凳上飞落!

  隆一声巨响,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块地面以至整个大堂都为之震动。

  那个怪人旋即将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两张长凳上放下。

  然后他一拍双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么。

  风吹灯影,阴森的气氛更浓重。

  ***

  大堂的左面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这个房子之内。

  房子很简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齐全。

  那盏油灯也燃着,放在窗前一张桌子上,灯旁放着一个空酒瓶。

  做仵工这种跟死人打交道为职业的人大都很喜欢喝酒。

  也许因为酒能够壮胆,又能够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虽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这幢义庄,晚上如果没有几两酒下肚,也一样睡不阖眼。

  今夜他喝了二两。

  现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两烧刀子并不足使人醉得不醒人事,对于何三这种终年累月与酒为伍的酒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只是他不能够多喝。

  因为他赚的钱只够他每天喝二两,今夜若是喝多二两,明夜便干瞪眼等着天亮。

  所以虽然没有人管他,他也不能不自我节制。

  现在他只是睡着,并没有醉死。

  房外堂中棺材撞在地上那一声巨响,只怕醉鬼也得被震醒。

  “隆”一声入耳,何三吓得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事?

  他揉了一揉老眼,周围望一眼。

  房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成是打雷?

  ──可不像。

  ──声音好像是大堂那儿传来,难道是来了小偷?

  ──小偷又那有这个胆量,偷到这里来?

  ──莫非是尸变,连棺材都弄翻了?

  何三一想到这里,机伶伶的连打了几个冷颤。

  可是他仍然悄悄的滑下床,穿上鞋子,蹑足往门那边走过去。

  人总难免有好奇心。

  ***

  门在内紧闭。

  何三从门缝往外瞄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什么。

  他大着胆拉开门闩将门拉开两三寸。

  门“呀”的一响。

  这道门也实在太朽了。

  虽然明知道是门响,何三仍然吓了一跳!

  ──见鬼的,看老子那天将你大卸八块!

  这句话,何三其实已不知骂过多少遍,但不管怎样,他只要还干这份工作,就绝不敢弄散这道门。

  这道门虽然已太朽,但若少了它,何三以后只怕就没有一觉好睡了。

  ***

  门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何三诅咒着再将门拉开几寸。

  他终于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副棺材,看到了坐在棺材之上的那个怪人!

  一股怒火立时从何三心底冒上来,一双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拉!

  “依呀”的一声,门大开,何三跳着冲出去,冲到那个怪人的身后。

  那个怪人彷如未觉,始终背向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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