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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踏出大殿,她便已皺起鼻子。

  整個大殿除了柴火的氣味之外,還籠罩著一股濃重的藥香。

  那種藥香來自玉無瑕與銅鼎之間的一個大缸。

  琉璃造成的大缸,足足可以坐得下一個童子,火光照耀下七彩繽紛。

  缸中白煙迷蒙,隱約可以看見有些東西在缸底遊走。

  長身,足多。

  是蜈蚣!

  十二條大蜈蚣,紅蜈蚣!

  紅得就像火焰,在缸底遊走,就像是火焰在缸底流竄!

  十二條紅蜈蚣雖然全都是一種顏色,卻有深淺,其中的六條深紅,還有六條卻紅的比較淡。

  深紅的六條背脊有一條青綠色的線條由頭長至尾,淡紅的六條也有綠線,而且有兩條之多,卻是分佈在左右。

  一般的蜈蚣都是黑色間紅線,這十二條蜈蚣卻相反,完全相反。

  迷蒙白煙中,十二條紅蜈蚣不停在琉璃缸底遊走,那一身環節紅而光,烈火一樣輝煌。

  也不知是蜈蚣腹還是蜈蚣爪與琉璃相擦,缸中「悉悉索索」的一連串異響。

  那種聲音就像是一群活屍正在墳墓中爬出來。

  又像是無數老鼠在舐著死人骨頭,這個時候,這種環境之下聽在耳中,分外清楚,分外恐怖。

  玉無瑕當然聽的最清楚,面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對於這種聲音,他已經習慣。

  他盤膝坐著,一動也不一動,眼瞳火炬般發光,一瞬也不一瞬的盯著琉璃缸中的十二條蜈蚣。

  他全副精神似乎都集中在蜈蚣之上,似乎並未察覺水觀音從後面走來。

  可是水觀音一走近他身後七尺,他的頭便回過去,迅速的回過去。

  他恐怖的左半瞼便變了正對水觀音。

  他的左半臉的確恐怖。

  上面已沒有眉毛,也沒有鼻子,慘白的骨頭隱約外露,口唇已裂開,嘴角的肌肉與口腔內部的肌肉一樣,面部的肌肉並無分別,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桃紅色,爬滿了蚯蚓般的紫筋,而且不住在顫抖。

  只有他的左眼比較完整,眼球卻已硬化,瞳仁就像是那些蜈蚣的眼睛,閃動著令人心悸的慘綠光芒,卻沒有絲毫生氣,也沒有絲毫神采。

  無論什麼人,看見玉無瑕那半邊臉,只怕都不免大吃一驚。

  水觀音沒有吃驚。

  對於玉無瑕這半邊瞼水觀音亦已經習慣。

  她神色不變,腳步亦不停。

  玉無暇盯著她,道:「你不是睡覺去了?」

  他的聲音輕柔而動聽。

  水觀音仿佛陶醉在這聲音之中,眼神似變得朦朧。

  她半眯著眼睛,瞟著玉無瑕道:「這麼多年了,你的聲音一直都沒有改變。」

  玉無瑕淡應道:「你我認識,前後不過四年,不是四十年,四年並不多。」

  水觀音自頤接道:「我就是喜歡你的聲音。」

  玉無瑕道:「我的臉龐,你卻就討厭了!」

  水觀音道:「誰說的?」

  玉無瑕說道:「我說的,也是替你說的。」

  水觀音以指按唇,放軟聲音道:「你的疑心仍然這樣重,如果我討厭,怎麼還會跟著你?」

  玉無瑕道:「這只是因為你不敢離開我。」

  水觀音沒有作聲。

  玉無瑕一聲微喟,接說道:「我是一個明白的人。」

  水觀音倏的一笑,道:「你卻不明白自己。」

  玉無瑕道:「哦?」

  水觀音笑接道:「我實在懷疑,你是否知道除了一張臉之外,還有很多令女人著迷的地方,譬如……」

  她忽然住口。

  玉無瑕追問道:「譬如什麼?」

  水觀音一張瞼居然紅起來,微嗔道:「不來了,你分明知道,故意問人家。」

  玉無瑕大笑。

  水觀音的臉仿佛更紅了。

  笑聲猛一落,玉無瑕突然連笑臉都收斂,道:「你真的不怕我這張瞼?」

  水觀音紅著臉道:「本來是怕的,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一點也不再覺得可怕,何況做那些事的時候,根本不必瞧著你的臉。」

  玉無瑕再現笑臉。

  水觀音目光轉向那個琉璃缸,接道:「更何況那些蜈蚣都已經變成紅色,再過些時日,只要你將他們的血液敷在臉上,就可以回復本來面目。」

  玉無瑕那笑臉又消失。

  他連隨歎息起來,道:「你很懂得說話,也很會逗人高興,只可惜並不知道,你我相處的這四年之間,我無時不在留意你的表情變化。」

  水觀音奇怪的望著他,似乎不知道他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玉無瑕道:「你是否說謊,只要一看你面上的表情,我便已明白。」

  水觀音道:「你是說我說謊?」

  玉無瑕微一點頭,道:「一直都對我說謊。」

  他微喟又道:「不過我並不怪你,因為我也曾對你說謊。」

  水觀音閉上嘴巴。

  玉無瑕接道:「你當然已經知道,那些蜈蚣的血液根本不能夠接觸肌肉,我左半邊臉根本就無法回復本來。」

  水觀音詫異的道:「可是三年前,你卻是那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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