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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在吕不韦统领大军,出征东周的前三天,以项少龙为首的使节团,在一千名精锐秦兵护翼下,离开咸阳,踏上征途。除纪嫣然、乌廷芳、赵倩和滕翼、荆俊等人外,嫡系的乌家子弟只有十二人,但这批人无不身手高强,人数虽少,实力却不可小觑。吕不韦方面除李斯和肖月潭外,还有精挑出来的三百名家将,直接听命于肖月潭,幸好这浑身法宝的人与项少龙到此刻仍是关系极佳,故不会出现指挥不灵的情况。当然还有蒙骜的两位小公子蒙武蒙恬,两人年纪还少,对项少龙非常崇拜,滕翼等很疼爱他们。负责领军的是一名叫吕雄的偏将,属吕不韦一族,表面上虽对项少龙毕恭毕敬,但眼神闪烁,项少龙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但既要共乘一舟,惟有虚与委蛇。比之上回到赵国去,人数虽增多,项滕等反觉实力大不如前。

  这天将入韩境,抵达洛水西岸。河水曲折东流处,山岭起伏,风光怡人。由昨夜开始,停了五天的雨雪开始由天上飘下来,人人披上毛裘斗篷,纪嫣然三女在雪白的毛裘里,更像粉妆玉琢的美丽洋娃娃。她们因可以陪伴上路,心情开朗,不住指点沿途的美景谈笑,春盈等四婢追随身后。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吕府兵将里,以免给肖月潭等看破他和项少龙的特殊关系。黄昏时分,他们在洛水和一片红松林间的高地临河结营,准备明早渡河。吕雄派出数百人伐木造筏,砍树叱喝之声,不时在树林间响起来。

  趁诸女去打点营账,项少龙和滕翼两位好兄弟,沿江漫步。尽管天气严寒,长流不休的洛水却没有结冰,天寒水暖,水气由河面升起,凝结在河畔的树枝上,成为银白晶莹的挂饰,蔚为奇观。美景当前,两人不想说话。踏足之处,脚下松软的白雪喀喀作响,头上雪花飘舞,林海雪原,教人滤俗忘忧。不觉下,走出营地外河水的上游处。足响传来,两人转头望去,皑皑白雪中,李斯来了。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均知李斯不会只是来找他们闲聊的。

  滕翼笑道:“冷吗?”

  李斯两手缩入绵袍袖内,张口吐出两团白气,来到项少龙侧,看漫天飞雪里银白一片的天地,回首望向红松林,道:“红树加工后极耐腐蚀,乃建筑和家具的上等材料,又含有丰富松脂,可作燃灯之用。”

  滕翼讶道:“我出身山野,知道此树并不出奇,想不到李兄竟如此在行。”

  李斯笑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我自幼爱好四处游学、寻朋访友,问得多自然知得多,滕兄见笑。”

  项少龙听他言谈高雅,见多识广,心中佩服,暗忖难怪他能助小盘统一天下,轻拍他肩头道:“让我们随意逛逛!”

  李斯欣然点头,三人沿河而上。

  滕翼指着挂满树上的冰雪道:“太阳高升时,枝梢满挂的雪会如花片飘落,那将是难得见到的奇景。”

  项少龙见李斯如若不闻,暗自沉吟,知他有话要说,诚恳道:“都是自家兄弟,李兄有什么话,放心说出来吧!”

  李斯微笑道:“两位大哥均是识见高明的人,对六国兴衰,究竟有什么看法?”

  滕翼笑道:“李兄乃饱学之士,不若由你点醒我们两个粗人。”

  李斯谦让两句道:“两位大哥请勿笑我,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但有一事却想极也不通,就是现今齐、楚、燕、赵、魏、韩六国,除韩国一直落于人后外,其他诸国,均曾有盛极一时的国势,兼且人材辈出,为何总不能一统天下?”

  项滕两人同时一呆,道理看似很简单,打不过人自然难以称霸,但真要作出一个答案,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李斯停下来,俯视下方奔流的河水,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跌进回忆里悠然道:“三年前某个黄昏,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个奇景,就在一口枯干的井内,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恶斗起来,其中有几只特别粗壮的,一直战无不胜,到弱者尽丧,它们终彼此交手,由于早负伤累累,最后的胜利者亦因失血过多而亡。于是恍然大悟,明白六国就像那群井内之蛙,受井所限,缠斗不休,结果尽败俱死,这才动心到秦国一碰运气,当时我心中想到的是只有秦国这只在井外观战的青蛙,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项滕两人无不点头,比喻生动地指出秦国为何可后来居上,凌驾于他国的原因,正因她僻处西陲,从未受过战火直接的摧残。

  李斯一直没有展露才华的机会,说起兴头,口若悬河道:“六国里最有条件成就霸业的,本是楚人。楚国地处南方,土地肥沃,自惠王灭陈、蔡、杞、莒诸国后,幅员广阔,但正因资源丰富,生活优悠,民风渐趋靡烂,虽有富大之名,其实虚有其表,兵员虽众,却疏于训练,不耐坚战。”

  滕翼点头同意道:“李兄说得好,楚人确是骄横自恃,不事实务,历代君主,均不恤其政,令群臣相妒争功、或谄谀用事,致百姓心离、城池不修。”

  项少龙想起李园和春申君,不由叹气。

  李斯续道:“若只以兵论,六国中最有希望的实是赵人,国土达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以万计,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到赵武灵王出,不拘成法,敢于革新,胡服骑射,天下无人能敌,可是此后却欠明君,空有廉颇李牧,仍有长平之失,一蹶不振,最是令人惋惜。就若井内之蛙,无论如何强大,只要有一个伤口流血不止,即成致命之伤。”

  项滕两人心中奇怪,李斯来找他们,难道是要发表这些高见吗?

  滕翼道:“韩人积弱,燕人则北临匈奴,后方夹于齐楚之间,现在虽继四公子后出了个太子丹,仍是难有作为。剩下只有魏齐两国,前者有信陵君,后者有田单,均是不世出的人材,李兄有什么看法?”

  李斯傲然一笑道:“强极仍只是两只负伤的井蛙吧!”顿了顿淡然自若道:“信陵君伤在受魏王所忌,有力难施;田单则伤于齐人的心态。”

  项少龙想起他曾在齐国拜于荀子门下,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

  李斯背负双手,往上游继续走去。

  项滕两人交换个眼色,均觉这位落泊文士忽然间像变成另一个人般,有种睥睨天下的气概,忙跟在两旁。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为主角,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长郁心内的豪情壮气,道:“齐人最好空言阔论,嘿!说真的,在下也曾沾染这种习气。别的不说,只是稷下学士,多达千人,要他们评论政治,游艺讲学,天下无人能及,但若要出师征战,则谁都没有兴趣和本领。田单虽因势而起,救国家于将亡之际,可是事过境迁,那些只爱作空言者,谁都提不起争霸的劲头。”转向项少龙道:“太傅此回出使诸国,目的在于化解他们合纵之势,若从齐国先入手,必能事半功倍,只要齐人龟缩不出,楚人哪敢轻动干戈,齐楚既然袖手,赵人又与燕国缠战不休,魏国还有可为吗?”

  项滕两人恍然大悟,至此明白李斯说出这么一番话的真正目的,是指出此行的第一个目标,非是魏国而是齐人。

  他们虽急于去与赵雅和赵致会合,但事关重大,把私事暂放一旁,应没有什么大碍。但这么一个转变,各方面必须重作新一番的部署才行。

  项少龙叹道:“李兄确是识见高明,项某人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让我们改道往齐,再到楚国,好完成大王交下的使命。”

  三人再谈一会有关齐国的事,回到营地去。项少龙立即把肖月潭和吕雄两人召到主帐,说出改道往齐的事,却故意不解释理由。

  肖月潭沉吟道:“既是如此,我立即派人先往齐国递交文牒,知会此事,但赵国有别于韩,我们应否先打个招呼,好借道而行,但过门不入,徒招赵人之忌。”

  这番话合情合理,项少龙仓卒决定改变行程,一时间哪想得这么周详,闻言不禁大感头痛,难以决定。现在赵齐交恶,他若如此明着去拢络齐国,置赵人不理,说不定晶王后把心一横,派李牧来对付他们,那就糟透。

  吕雄脸色微变,道:“吕相曾明令指示,此行先到之处,乃魏京大梁,行程早安排妥当,太傅这么说改就改,怕会影响策略和军心。而且前途凶险难测,太傅可否打消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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