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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此时纪嫣然眼中似只有韩非一人,柔声道:“先生以‘法’、‘术’、‘势’相结合的治国之论,提出‘世异则事异,事异必须变法’,切中时弊,发人深省。”

  韩非更加失措,只知不住点头,令人为他难过。项少龙暗忖若把他的识见移殖到自己脑内,说不定今晚立可一亲香泽。

  邹衍一声长笑,把纪嫣然和各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胸有成竹地道:“以韩公子的识见,必受贵王重用,为何贵国争雄天下,从未见起色?”

  项少龙心中暗骂,邹衍如此一针见血去揭韩非的疮疤,实在过份了点。韩非脸上现出愤慨之色,更说不出话来。

  纪嫣然显是爱煞韩非之才,替他解围道:“有明士亦须有明主,卫人商鞅在卫国一无所成。可是到秦数年,政绩斐然,邹先生认为嫣然说得对吗?”

  项少龙心中赞好,此女确是不同凡响,正以为邹衍无词以对,邹衍微微一笑道:“小姐的话当然有道理,唯着眼点仍是在人事之上,岂知人事之上还有天道,商鞅只是因势成事,逃不出五德流转的支配,只有深明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者,才能把握天道的运转。”

  韩非冷哼一声,说话流利了点,道:“邹先生之说──说──虚无飘渺,那──那我们是否应──坐听天命,什么都不用做呢?”

  这几句话可说合情合理,可是由他结结巴巴的说出来,总嫌不够说服力。

  邹衍乃雄辩之士,哈哈笑道:“当然不是如此,只要把握天道,我们可预知人事,知道努力的目标和方向,譬如挖井,只有知悉水源所在,才不致白费气力。”

  韩非气得脸都红了,偏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或不知怎样表达出来。项少龙对他同情心大起,恨不得找来纸笔,让他痛陈己见。掌声响起,原来是嚣魏牟鼓掌附和。

  纪嫣然望往嚣魏牟,蹙起黛眉道:“这位是──”

  嚣魏牟挺起胸膛,像只求偶的野兽,大声应道:“本人齐国嚣魏牟,不知小姐有否听过?”

  纪嫣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提倡要学禽兽的魏先生,请问若人与禽兽无异,天下岂非立时大乱?”

  嚣魏牟得到可向美女显示识见的机会,哪肯放过,欣然笑道:“小姐长居城内,当然不会明白禽兽的世界。嚣某长年以大自然为师,观察禽鸟生活,得出只有顺乎天性,才能不背叛上天的推论,可在大自然更伟大的规律下享受生命的赐与;若强自压制,只是无益有害,徒使人变成内外不一致的虚伪之徒。”

  纪嫣然深深看他,露出思索的表情。项少龙心叫不好,这美女显然对事物充满好奇心,很容易受到新奇的学说吸引,若给嚣魏牟得到她,连他亦感痛心和不值,忍不住说:“人和禽兽怎么相同?即使不同的禽兽也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嚣魏牟冷笑道:“生活方式可以不同,本性却不会有异。”

  项少龙怎会对他客气,微笑道:“人和禽兽所以不同,就是不受本能和欲望的驱策;甚至能因更大的理想而舍弃本身珍贵的生命。禽兽四足着地,但我们却可站立起来,双手因不用走路,变得更精细灵巧,制造出这幢房子和一切的用品,禽兽有这本领吗?”

  嚣魏牟显是曾对这问题下过一番研究,嘲弄道:“你说的是本领,不是本质,鸟儿会飞,人可以飞吗?鱼儿可在水底生活,人可以在水底生活吗?”

  项少龙绝非理论家,不过势成骑虎,硬撑下去道:“我说的正是本质,人类因为脑子的结构和禽兽不同,所以会思想,会反省,除衣食住行外,还需要精神的生活;但禽兽一切都是为了生存,食饱就睡,时候到便交配;禽兽在大自然里是茫然和被动,人却可以对抗自然,克服自然。这就是因为人有不同的本质,懂得进步和发展,使他们凌驾于禽兽之上。”

  项少龙这番不算高明的理论,在二十一世纪可说人尽皆知,但对当时代的人来说,却是非常新颖,使得纪嫣然等立时对他刮目相看。

  嚣魏牟显然未想过这问题,怒道:“有什么不同,人脑兽脑我全看过,还不是骨壳和肉酱!”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你正说出人和禽兽的最大分别,禽兽会研究它们的脑和人的脑有什么分别吗?”

  嚣魏牟一时语塞,两眼凶光乱闪,恨不得撕裂项少龙。

  邹衍虽不同意嚣魏牟人应学禽兽般放纵的理论。可是一来大家同是齐人,他亦想在纪嫣然前教项少龙受窘,鸡蛋里挑骨头道:“项兄说人和禽兽的不同,是因为我们可站立起来,那猩猩和猿猴可以站走路,又该作何解释呢?”

  项少龙呆了一呆,暗忖自己总不能向他们解释什么是进化论,幸好脑际灵光一闪道:“分别仍是脑子的结构。”摸着前额道:“猩猿都没有我们这前额,所以它们的注意只能集中到眼前这一刻,不会想到明天,但我们却可安排和筹划明天的事,甚或一年后或十年后的事。”

  事实上项少龙的思路说辞已趋凌乱,但众人都知道猩猩确是没有前额的,所以都觉得他有点道理。

  纪嫣然鼓掌娇笑道:“真是精彩,我这里很久没有这么有趣的论战。”

  美目飘往项少龙,甜笑道:“这位先生,恕嫣然还未知道阁下是谁呢!”

  项少龙呆了一呆,心中叫苦,自己一时忍不住胡诌一番,千万不要教她看上自己。

  纪嫣然问起项少龙来历,信陵君忙道:“这位是来自赵国的首席剑手项少龙,嫣然勿要忘记。”

  纪嫣然含笑瞥项少龙一眼,眼光回到韩非身上,项少龙虽松一口气,知道她仍未“看上”自己,禁不住大大失望,似感到被伤害了,矛盾之极。

  谭邦凑近项少龙低声道:“这是纪嫣然的规矩,只能由她询问名字身份,老夫来这里不下二十次,她仍未问过我是谁呢?少龙你已使她留有印象。”

  项少龙涌起男性的尊严。暗忖横竖自己不可追求她,何用看她的脸色做人,只见她独对韩非谈笑,其他人只能在旁干瞪眼,无名火起,当然也混有点被冷落的妒忌和醋意,站起身来。

  信陵君一呆道:“少龙!你要干什么?”

  纪嫣然转过头来望向他,俏目异采一闪,显是发觉到他完美的体格和威武的风采。

  项少龙故作潇洒哈哈一笑道:“纪小姐确是丽质天生,项某有幸拜见,告辞了!”

  纪嫣然微一愕然,然后像看穿他心意般浅笑道:“项先生还会在大梁逗留多少天呢?”

  项少龙见她毫无留客之意,心中喊苦,大失面子,表面却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道:“怕还有好几天吧!”

  信陵君等无奈站起来,陪他一道离去。

  回信陵府途中,马车内信陵君怨道:“少龙你不知自己错过什么好机会?纪嫣然难得有这么多的笑容,说不定会弹琴唱歌娱宾呢!唉!”言下大为惋惜,可知纪嫣然的歌声琴艺多么卓异。

  项少龙想的却是离开时嚣魏牟盯他的恶毒眼神,这家伙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手下能人又多,自己的处境的确非常危险。回到信陵君府,来到雅夫人处,雅夫人立即把他拉进房内,道:“我联络上乌卓和成胥,传达你的指示,乌卓亦要传话给你:他们在大梁的眼线不知是否因这次事件牵涉到信陵君和龙阳君的斗争,所以躲起来不肯与他接触,现在只能靠自己。他还说会设法混入城来。”

  项少龙听后心情更坏,颓然倒在雅夫人的秀榻上。

  雅夫人上来为他脱靴子,柔声道:“雅儿已发现地道的入口,你该怎样奖赏人家?”

  项少龙大喜坐起来,把她拥入怀里道:“夫人真个有本事!”

  雅夫人喜不自胜地和他咬一轮耳朵,详细告诉他地道入口所在,叹道:“偷《鲁公秘录》或者不太难,如何离开魏国和躲避追兵却是难如登天。《鲁公秘录》这么重要的东西,信陵君会每天加以检查,一旦发觉失窃,自然想到是我们动的手脚。”

  项少龙也大感头痛。此时信陵君使人来找他,要他立刻去见。侍从领他到那晚他偷听信陵君姊弟说话的内宅大厅,分宾主坐好,信陵君正容道:“安厘有谕令下来,请你后天把赵倩送入皇宫,当晚他将设宴款待你。”

  项少龙心中一懔,知道关键的时刻迫在眉睫。

  信陵君沉声道:“龙阳君此次会借比剑为名,把你杀害。出手的人定是嚣魏牟,那样安厘和龙阳君不须负上责任,因为嚣魏牟是齐国来的宾客。”

  项少龙心中叫苦,若是光明正大和嚣魏牟比武,自己的赢面实在小得可怜,只是膂力一项,他已非常吃亏。

  信陵君低声道:“龙阳君现在对你更恨之入骨,肯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大梁,而因他有大王在背后撑腰,我恐怕护你不得,少龙有什么打算?”

  项少龙心中暗骂信陵君,叹道:“有什么办法?只好见一步走一步。”

  信陵君仔细打量他好一会,深吸一口气道:“少龙若想此次得以免难,还可享到无尽的荣华富贵,只有一个办法,你想知道吗?”

  项少龙心叫:“来了!”扮作怦然心动问道:“君上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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