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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龙鹰道:“当然知道。老板定须坚持下去,我们这群做伙计的,才开心。现在老板的梦想,非只个人的梦想,而是大家的梦想。”

  说话时,两人进入北里的范围,人声、车声,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又再置身于北里五光十色的世界。

  龙鹰明白香怪今夜情绪忽然低落的原因。

  踏出门狱后,支持香怪的,是复仇的意念,只要能损害皇甫长雄,香怪不惜一切。可是,当香怪目睹皇甫长雄被掌掴、拘捕,支持他的恨火立告熄灭。说到底,香怪本身是个善良的人,不像皇甫长雄般狼心狗肺,报复到这个程度,已告一段落。香怪从自家的遭遇,联想到皇甫长雄未来的命运,如香怪描述的,身败名裂,以前拥有的全赔进去,由那一刻开始,不要说追求纪梦,实无颜踏足秦淮楼,于香怪来说,对皇甫长雄的报复足够有余。

  撑着香怪的复仇恨火熄灭了,感觉不是满足,而是失落,再没有因之而来的乐趣。唯一可振起意志的,就是众兄弟、同业朋友的热情,炼制梦想里的合香,寄情工作。

  故此,一旦离开工场,茫然若有所失,更有点不知自己在干甚么,闲下来对香怪不是好事,是负担。

  他不想见清韵吗?

  香怪的心情异常复杂,包含着龙鹰明白或不明白的情绪。龙鹰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了解和掌握。

  龙鹰的方式,就是他并不了解清韵,没法掌握清韵的心意,推己及人,香怪在这方面不会比他好多少。龙鹰尚有个优势,是旁观者清,香怪却当局者迷,受自身的情绪蒙蔽,患得患失,最怕是一场误会。

  可以这般说,清韵对香怪的吸引力愈大,香怪愈是畏缩,情愿留在工场过安乐日子,不想到秦淮楼面对挑战。

  秦淮楼入门处的一对红灯笼进入视野,对面街就是紧追在秦淮楼之后的春在楼,同样以两个巨型、写上“春在楼”三字的红灯笼招徕客人,相映成趣。

  入北里后,他们勒马缓速,四条腿只比两条腿快上点儿。

  龙鹰道:“老板刚才说过,一切均由天定,是真的相信,还是口上说说而已?”

  香怪一呆道:“有分别吗?”

  龙鹰道:“当然大有分别,任何信念,如未能身体力行,仍然是空想和白话。只有付诸行动,才算深信不疑。”

  香怪给惹起兴致,双目神采稍复,也证明他是爱思考的人,沉吟道:“这类事,如何付诸行动?”

  龙鹰道:“当然可以,这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精义。既然一切由老天爷决定,还有甚么好顾虑的,随心所喜,一往无前,置生死成败于度外。对老板来说,还有何可损失的,最大的打击早经历过了,小挫小折,付诸笑谈,如此方可不负老板夫人离世前的期望。对吧!”

  龙鹰说的,恰是他自己之前那辈子的写照,面对挑战,永不畏怯。

  香怪想到甚么的,一双眼睛亮起来。

  此时离秦淮楼不到百步。

  密集的蹄声在远方响起,一群十多骑从前面奔来,马速颇快,逢车过车的。虽说北里这条主街宽达八丈,可是由于车马道比其他地方壅塞,所以肯为他人着想的,进北里后都放缓车速马势,剩此点,已知来骑何等张狂。

  龙鹰眼利,一眼瞧去,立即心中一震。

  他奶奶的,其中一骑,不正是有“夜枭”之称的契丹人尤西勒吗?他的秃头和体型,如招牌般容易辨认。

  昨晚他才给打得抱头鼠窜,今天竟大模厮样现身北里,教人想不通、看不透。  领头的骑士一身华衣,外型俊秀,年纪不过二十岁,神态冷傲,显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家公子,否则怎敢奔马北里。

  到离龙鹰和香怪二百步许的距离,那贵家公子开始勒马减速,使龙鹰晓得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秦淮楼,就该是另一面的春在楼。

  其中一骑趋前赶上贵公子,侧身说不到两句,贵公子的目光朝龙鹰和香怪射来,显然有人认出他们是“范轻舟”和香怪,特意提醒。

  那年轻公子哥儿的人物,目光落在龙鹰身上后,眼不眨的隔远瞪着他,颇不友善。

  北里该为西京最易闹出事的地方。本身既龙蛇混杂,豪强权贵,无不到这里来寻欢作乐,加上韦、武专政,视己法为皇法,即使有陆石夫这个不偏不倚的少尹,但比之以前神都,怎都差了大截。翟无念、京凉等敢派人到工场捣乱,皇甫长雄纠党行凶,田上渊长街行刺,非是无因。

  龙鹰向香怪轻松的道:“老闺又有看热闹的机会哩!”

  香怪茫然道:“甚么热闹?”

  龙鹰道:“来!我们走快点!”

  拍马加速,在来骑抵达前,先一步转入秦淮楼的车马广场。

  把门的大汉认得他们,欢迎不及,争先恐后地来伺候,领他们到主堂门的一边去。

  两人刚踏足石板地,以贵公子为首的十多骑,冲将入来。

  今次把门大汉是不敢拦阻。

  龙鹰踏前一步,香怪变为位于他右后侧,傲然卓立。

  尤西勒肯作对方的手下,此君肯定非泛泛之辈,不单有势,更有权。

  十多骑在广场中央位置勒马,然后散开逼过来,贵公子居前,尤西勒紧跟在侧,其他十三骑如恶蟹张钳的移来。

  两眼的工夫,龙鹰瞧穿来骑中只尤西勒算得上一流高手,其他顶多为一般江湖好手的级数,最了得的还比不上左朝锋。

  贵公子腰佩长剑,剑是好剑,人却没佩带它的资格,该曾入过关中剑派之门,学晓几招起手式。

  只要能压制尤西勒,龙鹰有把握在几下呼息间,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龙鹰至少明白对方来寻衅闹事的部分原因,就是经与关中剑派多次冲突后,惹起和剑派有关系的,又自问可吃得住“范轻舟”者为剑派争回一口气的雄心。

  高门或剑派,两者一而二,二而一,都是惹不得的,因牵连太广,以武三思的权倾天下,仍顾忌多多,可见微知着。

  宗楚客比武三思高明处,从这些地方看出来。

  尤西勒给安置到此贵公子旗下,正是宗楚客比武三思更老谋深算的地方。宗楚客用尽曾在西京长期当官的优势,将影响力渗入高门的势力范围,一招煽风点火,已教龙鹰应接不暇,少点能耐早被他弄得焦头烂额。有尤西勒在其中,今夜岂能善罢。

  贵公子于离龙鹰十多步处勒停马儿,没下马,以马鞭指向龙鹰喝道:“阁下就是范轻舟。对吗?”

  龙鹰从容一笑,没答他,转向香怪道:“老板先走到阶台去,这里由伙计应付。”

  又笑道:“让小弟示范一次何谓身体力行。”

  香怪如从”个梦里惊醒过来,记起了早前龙鹰和他说过的一番话,神情古怪的掉头登上阶台。

  龙鹰肯定当十五骑来势汹汹的冲进来时,香怪将甚么“一切均由天定”全忘掉,脑袋被眼前发生的事况主宰,到给自己提醒,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才重新进驻。

  香怪神色古怪的原因,是他直觉感到今次的冲突与前有异。

  龙鹰动了杀机。

  早在街上第一眼瞥见尤西勒,他已下了不惜一切,当场搏杀尤西勒之心,问题只在如何营造出杀人的形势。

  明年今日此刻,尤西勒的忌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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