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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第十八卷 第十二章 误判破裂

  上阳宫。

  甘汤院,主堂。

  龙鹰、张柬之分宾主坐下后,后者满怀感触的道:“就是在这里,我初次见到鹰爷,当时是奉国老之令而来,一方面为劝告鹰爷勿再惹藕仙小姐,另一方面是来查探底细。现在国老仙游,藕仙小姐则成为鹰爷娇妻,还诞下麟儿,岁月如流,使人感慨。”

  登上马车后,张柬之提议到龙鹰这个甘汤院的“家”说话,龙鹰便知非为好事,摆明对方欲动之以情,绝不是有商有量,或寻求妥协。张柬之表面仍言恳辞切,骨子里用上心术。

  想起当年大家的关系,今天却貌合神离,不胜欷歔。

  微笑道:“‘劝告’?该是‘警告’才对。”

  权力可令人改变,眼前的张柬之虽多添白发,但人很精神,说话铿锵有力,神态从容自若,有股来自心底里的自信,还有某种龙鹰没法形容的东西,是以前的他所没有的,或许是成就到手的神态。

  现在张柬之已成皇权之争的关键和主导人物,他代表的并非个人,而是东宫集团、朝臣集团,至乎与女帝和二张对立的所有派系力量,包括大江联在内。

  “凌岸”的败亡,打乱了台勒虚云的精心部署,龙鹰不费吹灰之力将飞骑御卫收编,牵制得左羽林军难以动弹,肯定非台勒虚云始料所及。到七大高手在校场之战无功而还,台勒虚云失去了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凭仗。正如台勒虚云曾说过的,唯一之计就是以张柬之来制他龙鹰。

  想起张柬之泄露自己的出身来历,龙鹰始终难以释怀。

  张柬之笑道:“多少年哩!当时的情况,鹰爷记得比老夫清楚,老夫印象最深的是鹰爷问起边荒的事。”

  整个甘汤院静悄悄的,张柬之的从人、甘汤院本身的婢仆、守护的御卫,全退往甘汤院的范围外,令两人的叙会,大有秘密谈判的味道。

  龙鹰难以释怀尚有另一方面。

  张柬之确应见他,以谈判解开眼前僵局,但现在实非好时机,最佳时机出现在他杀“凌岸”之后,不是在力克七大高手的当儿。

  张柬之一直没来见他,显示他尽管本身无杀龙鹰之心,至少不反对。否则以他目前手上掌握的力量和位置,凭他对左右羽林军的影响力,得不到他点头,七大高手绝难组合成军,武三思之辈如何推波助澜仍难起作用。

  这个想法使他痛心。

  校场之战的战果改变一切,张柬之终肯坐下来和他说话。

  比起上来,新相识的汤公公,对自己的了解更深入透彻,为何这样子呢?问题仍在于女帝和自己的关系,张柬之心中在打什么鬼主意?

  淡淡道:“关于边荒,张相确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数据,今次对我又有何提点?”

  张柬之双目闪起亮光,用神打量他半晌,徐徐道:“拨乱反正,此其时也!”

  龙鹰宛如从一个长梦醒转过来般,清楚分明。

  实为一场误会。

  犹记得李显返神都后,狄仁杰向他吐苦水,指出张柬之等在作着“大唐梦”,当时他一知半解,到此刻方较明白狄仁杰当时说话的意思。

  一直以来,他尊敬张柬之如同尊敬狄仁杰,认为张柬之有着同样的识见智慧,但际此一刻,他晓得纯属错觉。

  狄仁杰支持李显回朝,有着现实的考虑,目的仍是以民为主,因为武氏子弟确不成气候,祸国殃民。对女帝的纵容私宠、包庇族人、任用酷吏,顺者昌、逆者死的作风,狄仁杰是反对的,可是他不会对女帝的功绩一笔抹杀。武曌的重农重民,知人善用,上法下道的治国手腕,中上层的统治集团虽乱作一团,朝无宁日,可是在万民福祉上,大体做到了国泰民安,社会和经济均处于长足的发展里,此正为徐敬业叛变,唐室诸王兴师问罪,瞬被敉平的根本原因,故而狄仁杰肯效命女帝,终身不变。

  狄仁杰在时,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窦怀贞、姚崇、宋璟等一众重臣,均由狄仁杰推荐而得女帝重用,加上狄仁杰本身超凡的识见才具,人人惟他马首是瞻。狄仁杰对龙鹰的看法,就是他们对龙鹰的看法,不存在矛盾和分歧。

  如今大树既倒,过往的情况再不复存,他们对龙鹰的看法已改变过来。他们对女帝,亦不可能有公允的瞧法。

  于他们来说,武曌等同“女祸”,对唐室正统大逆不道,滥施刑狱,淫乱不堪。“拨乱反正”四字,就是要将武周皇朝连根拔起,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充其量是一场祸变。

  所以他们必须推翻女帝,不容皇位和平传接,免让武周皇朝拥有合法的地位,女帝引退或病逝后,新朝将不视她曾为皇帝的事实,予她在唐室诸帝内任何名份位置。

  最头痛的问题来了,新朝怎肯让武曌安葬于为帝皇而建、高宗遗体所在的乾陵?非是九五之尊,即使贵为皇后,亦没资格与帝君共寝一陵。

  乾陵本就是高宗的帝冢,武曌加建加固,作为百年归老后安息之所。让武曌葬入乾处,等于承认她皇帝的身份。

  张柬之等亦不许武曌有当“太上皇”的机会,即使只一天,那时新朝该以周为国号,还是以唐为国号?

  这或许就是令狄仁杰不以为然的大唐梦。最干脆利落,是逼女帝服毒自尽诸如此类,一了百了。

  际此形势,龙鹰势成为大作其“大唐梦”的群臣如愿以偿的最大障碍。谁都晓得,龙鹰和他们的想法南辕北辙,没谈得拢的可能。张柬之因此没来找他谈判,现在则是逼不得已。

  龙鹰以前从未想过这藤牵瓜,瓜连藤一大串的问题,因对政治始终外行,现在不得不努力学习。

  龙鹰淡淡道:“张相有何提议?”

  休说答应万仞雨为朝中“好友”尽人事的承诺,忽然间,让武曌“入墓为安”的目标,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他奶奶的,正如汤公公所言,必须斗狠,方有可能摆平此事、解开死结,汤公公说出“威慑”两字的一刻,他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现在面对敌营的最高统帅,方把握到汤公公话中真意。汤公公高明处,是晓得逼虎跳墙,有何后果。

  张柬之若无其事的道:“鹰爷若立即返回高原,与妻儿相会,将永为我大唐的国宾。”

  不可以说得更坦白了,没隐瞒去周复唐之意,公然放逐龙鹰,显示出张柬之掌控一切,不愁女帝可治他以叛乱作反的死罪。

  宫廷政争,不顾天理人情,父可杀子,子可弑父,有交情的友好反目,普通至极。

  可是龙鹰仍不习惯张柬之的翻脸无情,一边提醒自己勿动气,另一边斩钉截铁的道:“请恕龙鹰拒不接受。”

  张柬之皱眉道:“这是何苦来哉!”

  龙鹰压下怒火,尽最后的努力道:“张相非是今天认识我,该清楚我的为人,对权力从来没有野心。留在神都,为送圣上最后一程,并完成圣上的愿望,让她与先帝共寝一穴。诸事妥当后,有人跪在地上求我,龙某人仍不会留下来。”

  张柬之沉吟片刻,道:“鹰爷该晓得圣上若去,将回复旧规,合葬之事,实不符皇统礼法。不过这方面非完全没有商量,待老夫回去想想如何?”

  龙鹰直觉感到,于此事张柬之寸步不让,回去想想是不想和自己说下去,实际的情况是谈判破裂。

  龙鹰摇首叹道:“张相仍要杀我!”

  张柬之神色不变,迎上他的目光,皱眉道:“鹰爷何有此言?”

  龙鹰耸肩道:“因为那成了解开眼前困局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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