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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那是很苍白的笑容,内外不符,显然柔夫人的问难惹起他的感触,深沉的道:“我曾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程,以后还会继续走下去,我追求的并不是快乐,也在怀疑快乐能否和别的情绪区分开来。我追求的是一种境界,或许可被称为最后的境界,并不意味着死亡,我很难让荣姑娘了解我心内真正的情况。”

  龙鹰听得叫绝。

  符太的高明处,是将心内的想法说出来,他深刻的思考,正是抗衡柔夫人的神兵利器,如可反过来驱使柔夫人思索他的话,等若连消带打,硬挤柔夫人往下风去。

  柔夫人目泛异采,兴致盎然地道:“原来符公子是个爱思考的人,但是‘云在青天水在瓶’,有求岂及得上无求?公子追求的,若如等待虚空落地,不怕最后错过一切,徒呼奈何。”

  龙鹰心忖换了自己现在取符太代之,亦要被她的文攻杀得左支右绌,难有还手的能力。乍看她已超出了媚术的范畴,事实上却是更高明的媚法,因人而异,知符太爱思索人生,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更深致的方式刺激和触动对手,言语间又留有余地,不过只要符太对她生出爱意,又或有自惭形秽之心,她便是成功破掉符太的心法。

  龙鹰和香霸不敢插话,只可隔岸观火。

  从香霸现在全神聆听,不时现出思考的神色,知他从未试过听柔夫人这方面的想法。

  从第一眼看到柔夫人,龙鹰便感到她芳心内藏有很多东西,与湘夫人很不相同,现在方晓得她如符太般,是个爱思考人生的人。至少在此点上,柔夫人和符太有共通之处。

  曾经历死亡者怎会自惭形秽,愧不如人?果然符太笑容转盛,双目充满讥嘲之意,摇头叹道:“荣姑娘对本人怕是有误解了。脑瓜对我来说,是个放着各种有趣玩意的天地,我则是在这个天地内的顽童,没有什么目的,只求痛快。何况人生的离奇荒诞,会出乎荣姑娘想象之外,姑娘未对本人深入了解,却作出断语,对我并不公平。”

  柔夫人淡然自若的道:“公子愿意被人家了解吗?”

  符太输在得意忘形,以为抓着柔夫人的辫子,岂知柔夫人来个以柔克刚,脉脉含情的去敲符太心内的那道门,登时令他营造出来的优势尽付东流。

  在两人特殊的战场上,不论答是或否,符太都会败得很难看,若避而不答,适是显其气虚心怯。

  更令龙鹰和香霸两个旁观者想不到的是,符太目光忽然变得像箭矢般锐利,深深望入柔夫人秀眸内去,敛去笑容,原被欢容掩盖的邪气立即转盛,以寒似冰雪的声音冷冷道:“就看你何时嫁我?”

  柔夫人半点不为他凌厉的眼神所动,保持在深邃不见底的持亘中,唇边绽放出若有若无、带着柔情蜜意,似对符太感到好奇有趣的笑容,平静地道:“符兄是想得到妾身的心,还只是对妾身的身体感兴趣?”

  最老实的答案,当然是兼得,两者间并没有冲突,可是龙鹰清楚不论符太如何回答,都会掉进她的语言陷阱去,只要有想得到她的芳心的含意在内,便不可用强逼的手段去得到她。

  如说只想得到她的肉体将更糟糕,是对她的侮辱,后果无从揣测。

  符太挨往椅背,哑然笑道:“这竟然是一个问题吗?”

  他答得虽妙,但明显被逼得采取泻卸的守势,再没法如先前般的招招反击。

  柔夫人含笑不语,可是一双会说话的明眸,足可令在场的三个男人,莫不清楚她因符太不敢回答和直面这个简单问题而看不起对手的心意,那比说出来令心高气傲的符太更难受。

  符太长长吁出一口气,不但不以为忤,或是老羞成怒,还两眼爆闪异光,熠熠生辉,转向龙鹰道:“请师父为徒儿拿主意。”

  没人想过他有此一着,感觉有如行空的天马回到实地去,本只属两人间的瓜葛变成家长和长辈的问题。

  香霸干咳一声,道:“神医清楚眼前在发生什么事吗?忽然间,我像成了个外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龙鹰心骂“奸鬼”,柔夫人肯定告诉了他符太识破了他们的真正身份,保密的条件就是柔夫人须向符太献身。香霸当然不服气,这句话正是要试探王庭经,只要王庭经的回应露出蛛丝马迹,证明符太已向他泄秘,柔夫人便不用屈服于符太的威胁下。

  但假如王庭经对他们的真正身份一无所知,便该作出正常的反应,合情合理地解开柔夫人和符太间的结,玉成美事。

  香霸此着确是非常厉害。

  既然是合情合理,当然不是要对方屈从而是大家有商有量。

  午宴忽然变成了论嫁言婚的谈判。

  此时的龙鹰早深明“欲盖弥彰”的漏洞,是从无瑕处学来的。哈哈笑道:“当然清楚,也没有什么难明白的,只从小符以前问他十句答一句,变成现在的问一句答十句,便知他对荣姑娘一见钟情,缘定三生。哈,不过大家江湖儿女,并没有盲婚哑嫁的一回事,不是我和荣老板一句话可以作数的,还须看荣姑娘的心意。”

  除了最后一句,其他全属废话,不着痕迹地将烫手的热芋送回柔夫人之手,为向他求救的符太展开另一浪的攻势。

  柔夫人像一直在等待有人说这句话般,抢在香霸之前抿嘴浅笑道:“给人家一年时间去好好考虑行吗?”

  她可将精钢化作绕指柔的迷人声音,从她香唇吐出来,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亦难以说出拒绝的话,何况还带点羞涩,楚楚动人,显示出似对符太大有情意的姿态。

  龙鹰和符太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在心里暗呼厉害,此美女在胖公公和符太先后出手后,本已被逼在绝对下风,可是凭其智慧机锋,耍几招便挽狂澜于既倒,扳回平手,再不像之前般的一面倒。

  如符太重施威胁凌逼的故技,便是厚颜无耻了。

  媚术正是攻心之术。

  明知她在耍花样,两人仍莫奈其何。

  龙鹰代徒弟出头,皱眉道:“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于有情男女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时间绝不易过。假设一年之后,荣姑娘来个拒婚,小符岂非蹉跎了人生里的大好时光,白白浪费掉一年时间。嫁娶虽然是大事,但考虑一天和考虑一年分别不大,投缘便是投缘,不能勉强,我们亦绝不会勉强荣姑娘。”

  他这番话是表明不会倚仗女帝和胖公公之势逼柔夫人下嫁符太,巧妙处是香霸和柔夫人晓得符太不但非是正人君子,且不是善男信女,手段狠辣处不会比他们逊色。

  说毕这番话,他等于脱出两人间的纠缠,置身事外。

  柔大人轻描淡写的道:“妾身的意思不是须考虑一年,而是一年后嫁给符公子。”

  连香霸亦听得愣住了。

  龙鹰装出一面茫然神色的向香霸道:“难道荣老板也不明白令妹将婚期延后一年的原因吗?”

  延期最堂皇的理由,是因有亲人病逝,必须于守丧期后方能谈婚论嫁,可是如果香霸亦不明其故,便不是与此有关,龙鹰是故意为难香霸。

  符太一言不发,神态轻松,似乎在听着与他没半点相干的事。正是他这种态度,对香霸和柔夫人形成庞大的压迫力。

  四人共席,却是自有立场、各怀鬼胎,互扯对方后腿,致唇枪舌剑,精采纷呈。

  香霸两眼一转,从容应对道:“只着我们兄妹的外相,神医和符公子该知我们不是一母所出,且一直各居异地。今次寒生来神都前,顺道去探访舍妹,方惊悉二娘在年多前过世,舍妹亦因此想随寒生到神都来散心,见识世面。嘿!正因此寒生一时没想及舍妹的为难处。”

  龙鹰暗忖亏他临急临忙可编出如此能自圆其说的解释,延期一年的事势成定局,除非符太撕破脸皮,向女帝揭发他们,否则只好接受。

  在香霸等待的目光下,龙鹰只好摆出师父的款儿,向符太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个一年之期,正是小符表现诚意的良机。”

  在神都,权贵间的婚姻绝大部分是交易,最大宗和影响至巨的当然是武、李联姻。

  现在柔夫人和符太的所谓婚娶,亦充满交易的意味,香霸以之来换取可在神都落地扎根。暗里则是另一回事,柔未人是要挑战符太,看她能否在一年内置他于死,干不掉他便乖乖下嫁。此计是针对心高气傲、视天下人如无物者而设计的,不愁符太不接受。

  不接受便是她看不起的无胆之辈。

  在这样的情况下,龙鹰欲帮无从。

  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符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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