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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第二卷 第五章 鹿望圣湖

  龙鹰循来时的路径,穿越天山,寻得雪儿后,朝西南方走,一天后离开天山的林带,重回半荒漠的区域。天山南北的气候截然不同,虽然下过几场大雪,但天气暖和多了,太阳不时露面。急赶两天后,他抵达一片由石头和卵石构成,色彩缤纷的平原。

  这个广阔的荒漠地带斑驳杂乱地呈现着各种色彩,严寒被酷热取代,当正午炎阳当空时,地面热得灼人,卵石反映阳光,令人目眩,以龙鹰的能耐,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热疯了。

  黄昏前,地势改变,周围尽是起伏不平的尖丘,平原因而变得狭窄,彩原被黑色和灰色的板岩取代,唯一可堪告慰的,是龙鹰嗅到水的气味,那变成明天唯一的目标和期盼。

  虽然有虎义的指点,但他晓得已迷失了方向,唯一知道的,是进入了大沙海的边缘区域。可是这个由沙漠、砾石地、页岩地混杂而成的区域实太辽阔了,又没有可供辨认的地标,稍有失误,是名副其实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与目标位置误差数百里毫不稀奇。虎义便说过他的族人从少猜测旅程长短,因为那是老天爷也弄不清楚的事,多走几天冤枉路乃等闲之事。

  他和雪儿在岩层裸露的峡谷里,寻得个天然小陷坑,人马遂躲在坑内过夜。喝两口水后,将剩下的水全让雪儿喝,又喂了它小片盐,雪儿立即胃口大开,将仅余的草料吃个精光,还似意犹未尽。

  龙鹰试着将从天山采来的果子喂它,雪儿毫不客气,一口气吃了七个,龙鹰只得两个下肚。

  龙鹰首次有饥寒交逼的感觉,且体力透支厉害,但仍不得不撑着身体,去拾风干了的骆驼粪。这也是除白骨外沙漠里唯一可证明有人活动往来的痕迹,也吻合龙鹰对水源的感应,他目下正处于一条途经水源的路线上。

  他将采集来棕黑色的驼粪堆得像小山般高,点火,天从人愿,驼粪便如高原的牛粪般,易燃兼耐烧,小坑登时暖烚烚的,龙鹰靠着一块大石坐着,脑袋一片空白,倦得无法想东西,要想也不知想什么才好。

  自抵库鲁克塔格山后,他没有一刻可好好歇息,连场血战、无休止的追杀,山南驿的绝处逢生,直至重返大沙海,他才能放松下来,累积的疲劳山洪般爆发,自然而然晋入魔种休养复元的境界。

  那晚他造了个又深又甜的梦,在梦里,他回到高原上的沱沱河,回到河旁温暖的帐幕去,拥着美修娜芙动人的肉体,不知人间何世。

  醒来时,天尚未亮,他发觉自己侧卧石地,面向变成暗红余烬的篝火,只要来个辗转反侧,会直接躺在火烬上。

  刺人肌骨的寒冷使他没法睡下去,唯一的毯子由雪儿专用,任龙鹰魔功盖世,毕竟是血肉之躯,失温亦使他感到吃不消。

  忙坐起来运功行气,方好过了点。

  忽生奇想,以自己为例,在沙漠里只会梦见河流、草原、湖泊,绝不会梦见沙漠,便如在战场上也不会在梦里处身战场,而是回到温暖和翠绿的草野山林。如此情况,该算是一种补偿,对残酷现实的平衡。假如在沙漠里梦到沙漠、战场上梦遇战争,恐怕正徘徊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丧失了“自我平衡”的天然调节功能,绝非好兆头。

  这场仗真不易打,千里奔袭的艰苦困惑,确难以向外人道。

  龙鹰坐了好片晌,背侧的麻木消失了,代之是阵阵由卧处凹凸不平而来的刺痛。瞪着仍予他少许温暖的粪烬,想象着在这条路线上风尘仆仆跋涉路经的人和驼,以千计骆驼组成的大商队,在马贼出没下,做生意的唯一手段就是穿越荒漠,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运载着生意对象缺乏的布匹、食糖、铜器、盐,去交换黄金和低价买回来可在家乡牟暴利的当地产品。

  灰烬熄灭,在黎明前的暗黑里,龙鹰倏地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宇宙似在这一刻终止了,从懂事到现在,像只是几天的光景,未来亦永远不会降临。

  龙鹰策雪儿全速奔驰。

  大地光秃秃的,空旷平坦,一阵一阵的大风咆哮着从地表上刮过,沙尘蔽天,龙鹰把雪儿和自己以长巾包裹脸部,作为防风沙的保护。

  龙鹰心中苦笑,不管自己如何纵横无敌,但对着荒漠却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他的身体已出现缺水的状况,那不只是口渴般简单,而是嘴唇皮肤干裂,口鼻封塞着沙尘,衣服污秽不堪,呼出来是令人作呕的气味。

  本以为最轻易的一段路程,却因低估大沙海的可怕,变成阴沟里翻船,能否如期于指定地点与精兵旅会合,他再没有把握。

  幸好尚有水源做目标,否则他恐怕失去了撑下去的斗志。

  周围的环境忽然变窄了,原来他来到两列高大的岩山之中,眼前只有往正西方延伸、有如瓶颈状的峡道形成的路径可走,不由心中叫苦。

  受高山阻隔,他再嗅不到水的气味,而走毕这条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峡道,或会令他于迷途里更是泥足深陷。

  但掉头走更不切实际,至少在此刻他仍有方向感,并从驼粪清楚蹄踏处是长期有人来往的路线。

  雪儿仍处于很好的状态,不用他催促,不畏风沙的放蹄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已跑毕峡道,前方横亘着一列丘陵,更令龙鹰喜出望外者,是地面散布着零星的针状植物,空气中隐含水分。

  雪儿一声长嘶,驮着他冲上丘坡,抵达丘顶。

  龙鹰极目一望,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海市蜃楼。

  前方是一座平顶的巨型山丘,若如兀立平原上不会倒下来的卫士,永不老化,绝对没法助摇,默默俯视着四周的沧桑变化。

  在平顶丘和龙鹰人马立处间,两山夹着是宽十多里、往两边延展的绿野,中央处嵌着径长远半里的湖泊。苍莽的原始森林、茂密的灌木、无限的草地、水生植物,将碧池围住中央,湖岸植物倒影入湖,几可乱真,偶尔风吹水荡,山林倒影就给扭曲为色彩缤纷的光影。

  比对起大沙海的干旱酷热,又或天山之北的大风雪,眼前的天地仿似独立于龙鹰所认识的世界之外,是不受任何骚扰的离世净土。

  草浪里隐见营帐,牛羊成群,炊烟处处。

  “叮!叮!叮!”

  群犬吠叫,马嘶驼鸣。

  不知是警报还是迎客的敲击清音里,最接近的一排树林钻出十多骑,朝他立处冲将过来。看他们挂刀背弓的模样威势,便知是骁勇善战的牧民,对外来者抱持戒心。

  龙鹰没法肯定自己身在何处,只可肯定走错了路,否则虎义该特别指出有这样一个沙漠区内的绿野胜地。

  他高举右手,另一手按在胸前,不单表示没有武器,还示好问安,夹雪儿往下驰去,在丘脚与来骑相遇。

  龙鹰立马停定,十多骑在他前方打横排开,其中一骑排众而出,直抵他马头前才从他右侧绕过,兜了个圈,再次来到他前方,说了几句他不明白的话。

  龙鹰懂得的只吐蕃和突厥两种语言,由于有过在蒲昌海说突厥语而被敌视的经验,不敢造次,遂以吐蕃语道:“朋友们!我只是个路经的人,绝无恶意。”

  显然是头子的大汉仔细端详他好一会儿,以汉语道:“你是汉人!对吗?”

  龙鹰喜出望外,道:“对!我是汉人,你的汉语说得比我好。”

  大汉立即变得友善,笑道:“我的祖父是汉人,当然懂说汉语。”

  接着别头向后方族人以族话说了十多句话,族人似被他说服了,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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