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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这种孤独,在这一刻冰山地溶解下来,两人的心灵像水乳般紧密混和,再分不出彼此。

  情侣通过观赏、谈话、交通、肉体的接触,才能在某一剎那闪出爱的火花,随后云散烟消,了无痕迹。

  我们一再尝试远离孤独的深渊,却无可避免地一再重归于失。

  孤独是生命的本质。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寂隔离的宇宙。

  每一个人,都以自己有限的经验,去测度他人的经验和感受,引起“共鸣”。

  我们从未曾能真正去“经验”别人的“经验”,只能“体会”;只能“想象”;只能“相就”。

  可是在这一刻,凌渡宇截进了晴子的世界和经验里。

  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尽湿衣襟。

  人说他们彼此互相了解,可是那种了解有多大的极限?

  每一个人都是孤独切断地各自活在世上,无论怎样欺骗自己,终极时,依然是寂立在自己的“孤岛”内。

  每一个出生,每一个死亡,都是彻底地孤独。

  情侣说他们因爱情而拥有了全世界,充其量亦只是孤独地去拥有各自的“全世界”。

  可是这一刻,凌渡宇完全享有晴子的宇宙和世界。

  凌渡宇闭上双目,心灵融入晴子的心灵里。

  玻璃屋、露台、雾灯、湖雾,消失了。

  阵阵欢愉,在对生命无限的怨郁里,汹涌而来。

  凌渡宇再分不出“他”和“她”。

  心灵的界限和堤防彻底崩溃。

  “他们”发觉“自己”躺在梦湖的青草岸畔,覆盖在茫茫的黑夜里。

  黑暗向四方八面扩散,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金色的雨点,洒落下整个平原、洒落下至他们仰卧的身上。

  爱如烈火般在他们浑融的心灵内燃烧,洪水般把他们吞噬。

  泪水不断流下。

  心灵不断提升,升上无尽的虚空,升上孤独的虚空,可是他们再也不孤独,因为他们也变成了虚空,就如虚空变成了他们。

  凌渡宇“感”到晴子向他微笑,“看”到她扬起瀑布垂流的秀发,从天上直垂至地下,受到她对他心灵的爱抚,以她的生命力和他的汇流……

  他俩在心灵嫩绿的原野上翱翔逍遥,脚下的林木浓艳湿润。

  然后……一切都失去了。

  凌渡宇发觉自己跪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孤独的感觉倒卷而回。

  晴子不知去向。

  雾开始淡化下来。

  ***

  早上六时四十七分。

  直到巴极来到露台时,凌渡宇依然呆坐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

  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清晨的雾水,把他被泪水和湖雾染湿的衬衣,干了又再湿。

  巴极坐在台子另一边的椅上,眼内红丝满布,劳累了整整一天一夜。

  凌渡宇仍未从昨夜和晴子的“经验”里回复过来,神情茫然。

  巴极讶道:“你怎么了?”

  凌渡宇浑身一震,抬头望向巴极,似乎这一刻才醒觉到巴极的存在。

  巴极从未想象过精华闪闪的凌渡宇也会有这类呆滞的神态,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和晴子有关的?”

  凌渡宇茫然的眼神望向巴极,又垂下了,缓缓点头。

  巴极霍地站起身来,来到凌渡宇面前,焦灼地追问道:“事情有什么进展?”

  凌渡宇仰首望向立在身前的巴极,这个角度看上去,本已雄伟的巴极更高大得有若崇山峻岳,唯有他才知道这高山脆弱的一面。

  凌渡宇低首道:“对不起,我完成不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希望能终止合约。”

  巴极先是愕然,跟着神色一变,向后一连退了几步,摇头道:“不!不可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为我找她回来。”

  凌渡宇只是摇头。

  巴极大步踏前,回到刚才的位置,呼叫道:“你不帮助我办妥这件事,我什么也不给你,解药、雅黛妮,全没有!”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性。

  凌渡宇霍地站起身来,比巴极更激动地叫道:“你是不会明白的,我退出对你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你明白吗?”

  巴极忽地静下来,脸色急速转白,软弱地退至栏杆边,停下来,口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渡宇坐了回去,神采略略回到眼中去,冷静地道:“告诉我,我抵达梦湖后,你见过晴子没有?”

  巴极的脸更苍白,软弱地摇头,他知道凌渡宇将要说什么。

  他亦是非常敏锐的人,感知事物细微的变异。

  凌渡宇眼光从巴极身上移往梦湖,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在没有雾的干扰下,湖光烁动,远处的彼岸,画过一道粗粗的绿线。

  巴极把脸埋在双手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夺去了晴子,我的晴子。”他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森冷的光焰,盯着眼前的“情敌”。

  凌渡宇回复平日的镇定,明白这是关键的时刻,一个不好,是流血收场的惨局,平静地道:“不!你弄错了,我并没有夺去‘你的晴子’。”说到“你的晴子”时,他一字一字地读出来,使巴极感到其中另有文章,不致立即发作。

  巴极沉声道:“好!若不是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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