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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徐子陵剧震道:“幸好得显鹤提醒我,我并没有想到冰封期有此害处。”阴显鹤道:“子陵长于南方,当然不晓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胆的苦况,突厥人像狼群般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所到处片瓦不留。”

  徐子陵断然道:“不!我绝不容这情况出现。”阴显鹤泄气的道:“我们还有甚么办法可想。”

  徐子陵皱眉道:“突利难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面吗?”阴显鹤摇头道:“突厥人永远以民族为先,个人为次,可达志便是个好例子。何况有毕玄支持颉利,只要毕玄插手,突利将不敢不从,否则他的汗位不保。在这种情况下,甚么兄弟之情亦起不到作用,子陵必须面对事实。”

  徐子陵沉声道:“我要去见李世民。”阴显鹤愕然道:“见他有甚么作用,你们再非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你今夜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想通很多事情。在以往我和寇仲总从自身的立场去决定理想和目标,从没想过随之而来的后果。”轮到阴显鹤眉头大皱,道:“形势已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岭南,天下再无人可逆转此一形势,子陵见李世民还有甚么好说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这是令中原避过大祸的最后机会。若我不尽力尝试,我会内疚终生,更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阴显鹤开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凉气道:“说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有李渊,建成元吉则无不欲置李世民于死地,照我看子陵无谓多此一举。”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没有答他。阴显鹤叹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现在不但是少帅军的领袖,更是宋缺的继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真不愿见你们两个好兄弟因此事失和。”徐子陵道:“我没法把得失逐一计较,只知中土百姓将大祸临头,他们受够啦!好应过一段长治久安的安乐日子。”

  阴显鹤点头道:“子陵就是这么一个只为他人着想,不计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时间和形势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纵使寇仲前向李唐投诚,宋缺仍不会罢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恶劣的形势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况是现在统一有望的时刻,他不但无法向自己交待,亦难向追随和支持他的人交待,更无法向为他牺牲的将士交待。”

  稍顿后续道:“我说这么多话,非是不了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怀,而是怕你犯险,战场从来是不讲人情的。你如此见李世民,他会如何对付你实是难以预料,即使念旧,李元吉、杨虚彦之辈更是绝不会放过你的。除掉你等于废去寇仲半边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错过子陵这送羊入虎口的机会。”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这似对所有事情均漠不关心的人对自己的着紧,感动的道:“我会谨慎行事的。”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现在却必须前去与他碰头,再不计较此事会带来的风险。

  阴显鹤见不能说服他,尽最后的努力道:“你若要说服寇仲投降,何须见李世民?”徐子陵道:“若不能说服李世民,没可能打动寇仲,我亦愧于游说他。此事复杂至极点,牵连广泛,一言难尽。”

  阴显鹤沉声道:“宋缺的问题如何解决?”徐子陵颓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见步行步,妃暄说她会营造一个统一和平的契机,希望她确可以办到。”

  阴显鹤断然道:“我陪你去见李世民。”徐子陵道:“见过纪倩再说吧!”

  阴显鹤叹道:“与子陵这席话对我有莫大益处,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个人的惨痛创伤只是微不足道。”徐子陵忽然探手弄灭小几的油灯,道:“有人来犯!”阴显鹤抓上背上精钢长剑,破风声在窗外和门外响起。

  ***

  漫空风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东岸,俯视悠悠河水在眼前流过。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晓得宁道奇约战宋缺的时间地点。宋缺神态闲适,没有半分赶路的情态。忽然微笑道:“少帅对长江有甚么感觉?”

  寇仲想起与长江的种种关系,一时百感交集,轻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宋缺油然道:“长江就像一条大龙,从远西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倾泻而来,横过中土,自西而东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华之境。与黄河相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渎’,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称语的得主虽是黄河,但我独钟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无法比拟的。”

  寇仲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宋缺为何忽然说起长江来,且似对大江有种梦萦魂牵的深刻感情,语调却苍凉伤感。宋缺续道:“我曾为探索大江源头,沿江西进,见过许多冰川。那处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庞大无比的积雪块,在阳光下溶解,沿冰崖凹处陷下,形成千百计向下泻流的小瀑布,汇聚成河,往东奔流,其势极其壮观,非是亲眼目睹,不敢相信。”寇仲听得心怀壮阔,道:“有机会定要和子陵去开眼界。”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记玉致。”寇仲颓然道:“她绝不会随我去哩!”

  宋缺微笑道:“若换过昨天,我或会告诉你时间会冲淡一切,现在再不敢下定论。等当上皇帝后,你以为还可以随便四处跑吗?”寇仲丧然若失,没有答话。

  宋缺回到先前的话题,道:“人说三峡峡谷与宽谷相间、既有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秀丽幽深的巫峡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峡,为长江之最,这只是无知者言。大河的周围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内的虎跳峡,长达十数里,连续下跌几个陡坎,雪浪翻飞,水雾朦胧,两岸雪山对峙,冰川垂挂、云缭雾绕,峡谷纵深万丈,几疑远离人世,才是长江之最。”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无缘分到那里去引证你老人家的说话。”

  宋缺没有理他,淡淡道:“我的船就在那里沉掉,当我抵巴蜀转乘客船,于一明月当空的夜晚,在舱板遇上清惠,我从未试过主动和任何美丽的女性说话,可是那晚却情不自禁以一首诗作开场白,令我永恒地拥有一段美丽伤情、当我以为淡忘时却比任何时间更深刻的回忆。”寇仲心中剧震,想不到宋缺仍未能从对梵清惠的思忆中脱身,此战实不可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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