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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徐子陵甚么井中月、剑心通明全告失守,虎躯剧震。寇仲不比他好上多少,猛颤失色惊呼道:“妃暄!”竟是师仙子重返人世。她出现得如此突然,出人料外!就像她的色空剑般令人难以招架。任他们如何思虑周详,不错过任何可能性,仍想不到会在城内遇见师妃暄。

  徐子陵浑体发热,脑际轰然,心海翻起不受任何力量约束的滔天巨浪。曾几何时?他是那么地渴望可与她重聚,向她倾诉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才明白的矛盾和痛苦,恳请她使出仙法搭救他。曾几何时?他曾失去一切自制力的苦苦思念她,至乎想过抛下一切,到云深不知处的静斋,只为多看她一眼。没有她的日子度日如年,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迫得他默默忍受,原因是怕惊扰她神圣不可侵犯的清修。

  在洛阳之战自忖必死之际,他终忍不住分身往访了空,透过了空向她遥寄心声,希望她体谅自己违背她意旨的苦衷。被杨虚彦重创后,徐子陵再遇石青璇,当他的心神逐渐转移到她的身上,对师妃暄的苦思终成功由浓转淡,深埋心底。可是她却于此要命时刻出现,还关乎到寇仲取得最后胜利的大计。造化弄人,莫过乎此。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上束软幞头,粗衣麻布,外披棉袄,素白衬素黄,足踏软革靴,背佩色空剑,神色平和,令人无法测知她芳心内的玄虚。见两人呆瞧着她,淡然自若的盈盈立起,唇角飘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道:“少帅、子陵请!”

  寇仲和徐子陵像被隐形线索操控着的木偶般忘记解晖父子,不约而同呆呆地往菜馆走去。本是普通不过的一间食馆,立即由凡尘转化为仙界,全因仙踪乍现。解晖父子跟在两人身后,招呼他们入座。两人呆头鸟般依循解晖指示在师妃暄对面坐下,解晖父子陪坐两边。

  师妃暄亲自为各人斟茶,然后坐下。菜馆除这席素菜和围桌而坐,关系复杂至怎也说不明白的五个人外,再没有其他人,开门的战士默默为他们掩门后,退往馆子外。解晖举杯道:“两位不论来成都所为何事,一天未翻脸动武,仍是我解晖的贵客,解晖就借此一盏热茶,敬两位一杯。”徐子陵避开师妃暄似能透视人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澄目光,投往清茗,暗叹一口气,举杯相应。

  寇仲则一瞬不瞬的迎上师妃暄的目光,缓缓举杯,目光移往解晖,回复冷静的沉声道:“我寇仲希望下一趟见到堡主时,还可像现在般坐下喝茶。”四个男人均是一口喝尽杯内滚热的茶,师妃暄浅尝一口,悠然放下茶盅,神态从容自在,似是眼前发生的事与她没半点关系。解文龙道:“这些素点均是贱内亲手下厨造的,请勿客气。”

  寇仲举箸苦笑道:“我本食难下咽,但既是解夫人一番盛意,怎敢辜负。子陵来吧!我们齐捧少夫人的场。”两人食不知味的尝了两件素点后,解晖叹道:“撇开我们敌对的立场不论,两位是解某在当今之世最看重的人。单是你们在塞外为我汉人争光,任何人也要由衷赞赏。”

  师妃暄没有丝毫发言的意思,饶有兴致的瞧着神情古怪啃吃东西的徐子陵,秀目射出温柔神色。寇仲颓然道:“坦白说,我本有千言万语,要向解堡主痛陈利害,免致我们干戈相见,两败俱伤,并拯救巴蜀的无辜百姓。可是妃暄仙驾忽临,弄得我现在六神无主,不知说甚么好,不如请妃暄和堡主赐示心意。”

  师妃暄抿唇微笑,不置可否,目光投往解晖。解晖没望向任何人,陷进深沉的思索中,双目射出苍凉的神色,望往屋梁,不胜感慨的道:“我解晖纵横天下数十年,从没惧怕任何人,更不卖任何人的账,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解文龙垂首不语,似在分担解晖心中的痛苦。寇仲讶道:“敢问这两位能令堡主不能不卖账的人是谁?”解晖目光移向寇仲,变得锐利如刀,沉声道:“有一事我必须先作声明,以免少帅误解,不论两位是否相信,权力富贵于我来说不外过眼烟云,毫不足惜。如非天下大乱,我早退隐山林,把家当交给文龙打理,再不过问世事。所以杨广遇弒身亡,我与巴盟缔定协议,保持巴蜀中立,免百姓受战火蹂躏摧残,静待统一天下的明主出现。”

  听到解晖这番说话,徐子陵忍不住往师妃暄瞧去,这仙子生出感应似的迎上他的目光,轻柔地颔首点头,表示解晖说的是由衷之言。寇仲却听得眉头大皱,不解道:“既是如此,堡主何不继续保持中立?”

  解晖没有答他,露出缅怀的神色,回到先前的话题,像喃喃自语的道:“在四十多年前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宋缺为家族押送一批盐货来蜀,我则代表族人接收盐货。我从未见过像宋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不可一世的人物,使我一见心折,大家结成好友,联手扫荡当时肆虐蜀境内的凶悍马贼,几番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宋大哥且曾多次在极度凶险的情况下不顾生死的维护我。而我解晖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仗宋大哥为我撑腰,无论外面如何纷乱,使没有人敢犯我境半步,皆因天下人人均知犯我解晖,必触怒宋缺。天下谁敢开罪宋缺?”

  揣测和事实可以相距这么远,寇仲直至此刻亲耳听到解晖剖白与宋缺的关系,始晓得自己误解解晖。这位巴蜀最有权势的世族领袖并非因恋栈权位背宋缺迎李家,却是另有原因,关键就在宋缺外解晖不得不卖账的另一人。谁呢?

  徐子陵在师妃暄仙迹再现后,只有心乱如麻四个字能形容他的心情。石之轩不幸言中,当李世民陷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梵清惠不会坐视。在寇仲和宋缺的阵营外,只有师妃暄明白巴蜀是不容有失,若汉中陷落,寇仲可直接入关攻打长安,而杨公宝库则可令李渊失去长安的最大优势。师妃暄现踪于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着。

  寇仲的声音响起道:“我明白哩!敢问堡主,另一位堡主不得不卖账的人是谁?”解晖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胜欷歔的道:“有很多事我不敢想起,现下更不愿再提。一直以来,宋大哥是解晖最敬服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改变。若有选择,我绝不愿违逆他的旨意,何况玉华是我最钟爱的好儿媳。”

  解文龙一颤道:“爹!”解晖举手阻止他说下去,平静的道:“另一位就是妃暄的师尊梵斋主,她因秀心和石之轩的事踏足江湖,而我和宋大哥亦因秀心要寻石之轩晦气,大家相逢于道左,似无意实有缘。她与大哥的一席言谈机锋,我虽只是旁听者,却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更感受到她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万民着想的伟大情操,不敢有片刻忘记。”

  接着望向师妃暄,双目透出温柔之色,慈和的道:“所以当妃暄为李世民来向我说项,解释她选择李世民的前因后果,我是首趟在重要事项上没征得大哥同意,断然答应妃暄开出的条件,为的不是我解家的荣辱,而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到今天仍不后悔,只痛心得不到大哥的谅解。我最不想与之为敌者,今天却是我的敌人,但我心中没丝毫怪责大哥,他有他的立场和看法,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信念。我当然不成,清惠亦无法办到,我最不愿目睹的情况,变成可怕的现实。”

  寇仲和徐子陵终明白过来,解晖虽没说清楚他和梵清惠的关系,显然他和宋缺均对梵清惠曾生出爱慕之意,但由于梵清惠出世的身分,当然不会有结果,就像徐子陵和师妃暄的关系。试想换过徐子陵是解晖,师妃暄的弟子在若干年后来求徐子陵,他可以拒绝吗?徐子陵和寇仲均对解晖观感大改,感到他是值得尊敬的前辈宗师。

  寇仲的目光从解晖移往师妃暄,叹道:“妃暄可知事情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虽谅解堡主的苦衷,可是我与李世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且非我寇仲一个人的事,而是宋家和少帅联军全体的愿望,故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没有另一个可能性。”师妃暄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凭武力来解决吧!”寇仲和徐子陵闻声愕然,乏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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