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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杜伏威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老爹我感到如释重负,浑身轻松舒泰而喝的,干杯!”寇仲欢喜地和他碰杯,两人一饮而尽。杜伏威讶异地用神打量他,好判辨他的欢容是否发自真心,奇道:“看来你是真的为我高兴。此实有违常理,你该为李世民势力日增而失意才对。”

  寇仲放下酒杯,环目扫视铺内其他几桌的客人,始坦然道:“我这人最看得开,就算担心烦恼也留待和爹喝完酒后再计较思量。现下只会陪爹开怀畅饮,更不会问爹和李小子间合作的细节,免陷爹于窘恼为难。”杜伏威拍桌叹道:“不愧我杜伏威看得起的人,只有如此才当得起英雄了得的赞语。老爹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小仲你能平心静气去考虑考虑。”

  寇仲颓然挨到椅背去,苦笑道:“若爹是劝孩儿以爹你为榜样,爹可省点气留来喝酒。”杜伏威微笑道:“杜伏威可以投降,寇仲岂能如此!所谓知子莫若父,我只是想提醒你,希望你取消往关中寻宝一事。因为不知谁人传出消息,令天下无人不知你和子陵正打算北上关中,你们若坚持要去,实与自投罗网无异。”

  寇仲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香玉山和云玉真干的好事?这定是他们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过我和小陵怕过谁来?”杜伏威叹道:“有杨公宝藏又如何?古来争天下者,从没有人是靠宝藏起家的。你若仍要硬闯关中,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或像扑火的灯蛾,自寻死路吧!”

  寇仲平静下来,脸容变得冷酷而不现半丝情绪,缓缓道:“我现在一是向李小子跪地求饶,一是奋战到底,而爹该知我会作何选择。”旋又嬉皮笑脸的道:“我的娘!孩儿已是走投无路,唯一法宝就是看看宝藏内有甚么能起死回生的宝物,碰碰运气。哈!愈艰难的事孩儿愈觉有趣。”

  杜伏威皱眉道:“那并非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李世民的天策府固是高手如云,李阀门下更是能人众多,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尚有佛、道两门和整个与佛道有关系的白道武林,岂是你两人能挡架得住?”寇仲一呆道:“爹是否暗示师妃暄会亲手对付我们,她和子陵的关系很不错哩!”

  杜伏威沉声道:“这只是你们不明白师妃暄的行事作风,绝对公私分明。兼且她一直以来因怜才而对你两人非常容忍,故不住好言相劝,可说尽过人事,你还可对她有甚么奢求?”寇仲乏言以对。

  杜伏威淡淡道:“你猜我怎会知你身在九江?”寇仲立时头皮发麻,怔了好一会才道:“难道是她告诉你的?”

  杜伏威苦笑道:“给你一猜即中,她是要我来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不要到关中去。”寇仲不解道:“她怎知爹你和孩儿的关系。”

  杜伏威眼中射出充满感情的罕有神色,柔声道:“因为我向她道出归降李世民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论在甚么情况下,也不与你和小陵正面作战,这大概就是甚么虎毒不食儿吧!”寇仲一震道:“爹!”

  杜伏威哈哈笑道:“只有这声‘爹’是发自真心,老夫大堪告慰。”旋又肃容道:“你两人武功均臻大家境界,即使以师妃暄之能,亦没把握独力收拾你两人,兼且她坦然承认没法对你们痛下辣手,但她却务要阻止你两人赴关中寻宝,你可猜到她会用甚么手段?”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她不是要请宁道奇出马吧?”杜伏威摇头道:“宁道奇乃道门第一人,身分地位非同小可。身为佛门的师妃暄若非别无选择,轻易不会惊动他老人家。且据闻宁道奇由于你们的武功来自道家宝典《长生诀》,彼此大有渊源,故曾亲自请求慈航静斋只把你们生擒囚禁,待李家平定天下后,才放你们出来。只此便可知他不愿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我情愿被杀也不愿被囚。”杜伏威失笑道:“这是你第二次喊娘,真的是何苦来由。”

  寇仲颓然道:“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劝小陵退出这寻宝的游戏,他最爱自由自在,我则是自作孽,与人无尤。”又问道:“静斋的斋主是谁,会否率领大批师姑和尚来捉我们?”

  杜伏威摇头道:“静斋现在的主持身分神秘,但她在佛门的地位等同宁道奇在道门的位置,轻易不会出山妄动干戈。照我听师妃暄的暗示,她会请出佛门的四大圣僧,所以你喊娘是应该的。”换了以前,寇仲恐怕眉头都不皱一下,皆因不知四大圣僧是何许人也。但刚刚听过徐子陵说连石之轩都给四大圣僧杀得落荒而逃,刻下骤闻要来擒他和徐子陵的正是这四人,不大吃一惊才是怪事。

  四大圣僧就是天台宗的智慧大师、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禅宗四祖的道信大师,四人再加上师妃暄甚或了空,他两人那有还手机会。霍地立起身来,苦笑道:“孩儿有急事须赶回去和小陵商量,爹保重啦!差点忘记告诉爹阴癸派有大批人马来了九江,爹要小心些儿。”

  杜伏威一言不发的放下酒资,陪他站起来走往铺外,际此夜深人静之时,道上行人疏落,倍觉凄清。夜风吹来,杜伏威道:“我这做爹的真窝囊,说了这么多话仍不能打消仲儿北上之意。师妃暄选这时间要爹来作警告,其实是一番苦心,不愿你两人到关中后和李家正面冲突,致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寇仲叹道:“若我就这么给吓得屁滚尿流,龟缩不出,下半生的日子怎么过?”

  杜伏威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昔年韩信亦有胯下之辱,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你躲回彭梁的大本营去,师妃暄能奈你们甚么何?但像你们目下般投向关中,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行为吧了!”寇仲双目奇光迸射道:“不能力敌,便要智取,总会有办法的。”

  杜伏威边行边哂道:“只看师妃暄对你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便知你们落在绝对的下风,只有捱打待擒的份儿。”寇仲洒然笑道:“爹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由出道开始,我们一直捱打,到今天这形势仍没好转过来,只是对付我们的人愈来愈厉害而已!只要我能安抵关中,恐怕宁道奇也要视我为够资格的对手。”

  杜伏威停下步来,仰天笑道:“寇仲毕竟是寇仲,我也不再劝你,只盼你能免去被擒之辱,我们就此为别。”寇仲恭敬施礼,断然离开,才走数大步,杜伏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尚有一事忘记告诉我儿,就是李密正式臣服李家,还率众入关,此事轰传天下,更添李家的声威。”

  寇仲一震停下,苦笑道:“还有甚么其他的坏消息?”杜伏威豪情忽起,拍手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就是造酒之神,可见杜伏威无意争逐江湖,只想退隐的心态。

  歌声远去。寇仲没有回头,感受杜伏威歌声中的荒凉之意,心中感慨万千。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方面他寇仲显然不及老爹杜伏威,但这正是生命最有趣的地方,从不可能中追求那微妙的可能性。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徐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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