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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第十二章 莫不有数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都是过来人。”欧阳希夷笑道:“像小兄弟的年纪时,我那有这么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言罢停步施礼。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甚么家派,为何有个这么古怪的名字。”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坎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有时是很胡涂的。”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时,便心中欢喜,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也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才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这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但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幕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便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自己现在该下那一步棋呢?跨过门坎,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那人冲口而出的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象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后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杨虚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吃了董王妃的头啖汤,这笔账该如何算?想到这里,寇仲顿时胡涂起来。

  ***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师妃暄终于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匹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师妃暄叹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元过来。”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的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姐是否想要婠婠上当呢?”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于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迫视下,仍是那么飘逸潇洒,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那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借口。”徐子陵终于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这教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要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于肯承认是盗宝贼哩!”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甚么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致你于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是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却明知故犯。”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良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的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那里?”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的注视他好半晌,最后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都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甚么呢?”徐子陵大讶道:“只这么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时,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于事何补。”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

  师妃暄淡淡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再详作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后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徐子陵哑然失笑,洒然去了。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一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最令他困扰的,就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啼笑皆非。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

  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就算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三座高楼相映成趣。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楫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三辆骡车,又在两辆马车间穿过,痛快之极。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那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抛送。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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