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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第四章 髯客东来

  灯火辉煌,光照两岸的巨舟绕过河弯,朝天津桥驶来。风帆均已降下,全凭从船腹探出每边各十八枝船桨,拨水行舟。船沿处每隔一步便挂上一盏风灯,密麻麻的绕船一匝,以灯光勾画出整条船的轮廓,透出一种诡秘莫名的味儿。甲板中心处耸起两层楼房,在顶层舵室外的望台上,分布有序的站立了十多名男女,可是寇仲等三人只看到其中一人。因为此人有若鹤立鸡群,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再无暇去理会其他人。

  此君年约三十,身穿胡服,长了一脸浓密的胡髯,身材魁梧雄伟,比身边最高者仍要高出小半个头,及得上寇仲等三人的高度。虽是负手而立,却能予人隐如崇山峻岳,卓尔不凡的气概,并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霸主的气派。被胡髯包围的脸容事实上清奇英伟,颧骨虽高,但鼻子丰隆有势,双目出奇地细长,内中眸子精光电闪,射出澄湛智慧的光芒,遥遥打量徐寇三人。

  他左右各立着一位美丽的胡女,但在三人眼中,远及不上这充满男性魅力的虬髯大汉那么引人。寇仲迎着逆流驶至二十丈远近的巨舟喝道:“来者何人?若是冲着我等而来,便报上名来,我寇仲今夜没兴趣杀无名之辈。”最后一句,他却是拾跋锋寒向侯希白说的豪言壮语,果显出咄咄迫人之势。跋锋寒为之莞尔。

  徐子陵则默然不语,调息疗伤。师妃暄吐发的乃罕有的先天剑气,若非他的根底来自道门秘宝《长生诀》,又经和氏璧的异能改造了经脉,恐怕这一世都不会完全痊愈过来。当时他感到师妃暄临时撤回部份真气,假非如此,他恐怕会有几天好受。

  由接战开始,师妃暄虽看似攻势凌厉,其实大有分寸,纯在试探,绝无伤人之意。此女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与东溟公主、商秀珣那种来自身分、地位的贵气有异,令她超然于这些美女之上,非常独特。

  一阵长笑,使徐子陵从沉思中警醒过来,不由心中懔然。他从未试过这么用心去想一个女子的。那虬髯男子扬声道:“寇兄说笑哩!小弟伏骞,特来要向三位结交和请安问好的!”他的汉语字正腔圆,咬音讲究,比在中土闯荡多年的跋锋寒尚要胜上半筹。三人早从他的形貌和那招牌虬髯猜出他是谁,故闻言毫不讶异,唯一想不到的是他长得如此威武与迫人,豪情盖天。

  巨舟船速渐减,否则若疾冲过来,高出桥顶达两丈的船桅必定撼桥而断,连船楼上层的顶盖亦将不保。他沉雄悦耳的语音方落,跋锋寒微笑道:“伏兄大名,如雷贯耳,跋某万分仰慕,却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嗨哦!”叱喝声从船腹传出,整齐划一,三十六人的喊叫,像发自一人口中。三十六枝船桨同时以反方打进水里,巨船奇迹般凝定在河面上,船首离桥头只三丈许的距离。而伏骞等十多人立足处刚好平及桥头的高度,对起话来不会有边高边低的尴尬情况。附近周围都是灯火黯然,唯只这洛水天津桥的一截灯火辉煌,天上星月立时失色。

  河水因巨舟的移来,涌拍堤岸,沙沙作响。一切是那么宁静和洽。船桨又巧妙的拨动河水,保持巨舟在河心的稳定。伏骞从容道:“跋兄请不吝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跋锋寒双目寒光一闪,冷然道:“伏兄隐舟在旁,出现的时机又准确无误,未知意欲何为?”这番说话毫不客气,但也怪不得跋锋寒。因为伏骞与王薄关系密切,很易使他联想到伏骞用心不良。

  伏骞身旁的人均露出不悦神色,那两个吐谷浑美女更是神色不屑,似在怪跋锋寒不识抬举。寇仲和徐子陵对跋锋寒这种甚么人的账都不卖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感异样之处。没想伏骞亦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原因有三,一是小弟最爱凑热闹,今趟到中原来,此实主因。”

  三人都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明言是趁中原大乱之时,来此凑兴,好混水摸鱼。寇仲目光扫过他身旁的随从,年纪最大的都不过四十岁,人人太阳穴高鼓,双目精光闪闪,确是高手如云,实力不可轻侮。却不知那晚在曼清院当众发言的邢漠飞是否其中之一。当下冷哼道:“凑兴有时是须付出代价的,希望伏兄来去都是那么一帆风顺!”他从宋玉致处知晓伏骞对他们“很有意思”,以宋玉致的精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有一定的依据,非是无的放矢。

  伏骞身后的一名年轻汉子正要反唇相稽,却给这吐谷浑的王族高手打手势截住,淡然笑道:“小弟到中原来,早没想过有游山玩水的写意日子,多谢寇兄关心。至于第二个原因,是小弟想破坏铁勒人的阴谋,不想让曲傲、突利之流诡计得逞。而最后一个原因,则是想看看三位有没有闲情时间,移驾到敝船上喝酒聊天直至天明?”跋锋寒仰天笑道:“伏兄这番好意心领了!现在我们只想找个宿处,好好睡他一觉。请了!”

  伏骞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点头道:“三位果是英雄了得,伏某佩服。”船桨运转,巨舟就那么倒退开去。然后灯火倏灭,没在河弯的暗黑处。

  ***

  车轮驴蹄与地面接触交杂而成的声音,从下方街上传来,寇仲伸个懒腰,才睁眼坐起身来。徐子陵早起了身,正立在这位于洛河北岸的钟鼓楼栏沿处,远眺跨河而过的天津桥,只不知是否仍回想昨夜遇上师妃暄的情景。跋锋寒在盘膝打坐,似对身外的事无觉无知,斩玄剑则平放腿上。寇仲跳将起来,移到徐子陵旁。楼外细雨绵绵,整个洛河两岸都陷进白茫茫的一片里。

  寇仲大力呼吸几口清晨夹杂水雾的空气,俯瞰远近烟雨迷蒙的景象,叹道:“真好!我们仍然活着,更睡了一大觉。”徐子陵见他左手在把玩挂在胸前的炼坠,奇道:“为何你对这坠子忽然有兴趣起来?”

  寇仲欣然道:“忘了告诉你,昨晚我见过它的原主人。”徐子陵愕然道:“你见过楚楚?”这坠子乃当年在翟让的大龙头府时,楚楚随翟娇避难,临别时着素素交给寇仲的。想起此事,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寇仲当下把昨晚给翟娇找上的事说出来,然后道:“李密该是气数已尽,所以出现翟娇这令他意想不到的大敌。翟娇有个叫宣永的手下,绝对是个人材。”徐子陵点头道:“李密杀翟让实是大错特错的一步棋,换了是你仲少,就会把翟让摆上神台,让他只占个虚名,实权则握在自己手里,到真得了天下才请翟让退位,这就不致出现刻下的大漏洞。如今你准备怎样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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