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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谢道韫道:“大人是否为小混而来呢?”

  刘裕忙道:“夫人请叫我作小裕,我也永远是夫人认识的那个小裕。”

  谢道韫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满目忧色,似要费很大的气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我怎会不明白小裕的心意,小混刚回来,你便来了,该是想化解和小混之间的僵局。唉!现在年轻的有年轻的想法,我身体又不好……”

  刘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为小辈的事烦恼,很快便可康复过来。”

  谢道韫平静的道:“康复又如何?还不是多受点活罪,我能撑到今天,看着玄弟的梦想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天爷格外开恩。”

  她说的话和神态,勾起他对谢钟秀弥留时的痛苦回忆,热泪哪还忍得住,夺眶而出。

  谢道韫微笑道:“小裕确实仍是以前的那个小裕。告诉我!那只容小混犯三次错误的警告,并不是你想出来的。”

  刘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脸颊的泪渍,道:“的确是别人替我想出来的办法,我是否做错了?我真的很后悔,警告似对孙少爷不起半点作用。”

  谢道韫轻轻道:“这种事,哪有对错可言?人都死了!我实在不想说他,但要怪便该怪小琰,他的冥顽不灵,不但害了自己,还差点拖累了你,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小裕你有回天之术,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眼前情况得来不易,小裕你要好好珍惜。”

  刘裕诚恳的道:“小裕会谨记夫人的训诲。”

  谢道韫道:“桓玄的情况如何?”

  刘裕道:“小裕今回来拜访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辞行。现在我正等候前线的消息,一旦捷报传来,我须立即起程到前线去,指挥攻打江陵的战事。”

  谢道韫道:“我知小裕贵人事忙,不用再等待小混了,他大概不会在初更前回来。唉!我再管不着他。”

  刘裕心中暗叹,谢混错过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后机会,而谢道韫亦来日无多,一俟谢道韫撒手而去,他和谢混之间再没有缓冲,情况的发展,不再受任何人控制。

  谢道韫心疲力倦地闭上眼睛。

  刘裕低声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诛除桓玄后,再来向夫人请安。”

  接着后退三步,“噗”的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去了。

  同时他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或许是他见谢道韫的最后一面。

  ***

  黄昏时分,燕飞和向雨田赶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飘扬着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头大石。

  昨夜显然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视野及处仍有不少人骸马尸,工事兵正在收拾残局,就地挖坑掩葬。

  外围的防御工事则在密锣紧鼓地进行着,最瞩目是月丘东线,倚丘挖开一道长达二里,深逾丈、宽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圆形壕沟,挖出的泥土堆于内岸靠拢,泥堆本身便高达半丈,加强了壕坑的防御力。

  两人直奔营地,战士认出燕飞,立时惹起骚动,呼喊震天,波及整个丘陵区。

  正在那区域当值的叔孙普洛闻声赶至,隔远见到燕飞,大喝道:“燕爷是否带来好消息呢?”

  燕飞以鲜卑话响应道:“幸不辱命!龙城军团再不复存。”

  他的话登时惹起另一阵震天喝采声,战士们奔走相告。

  叔孙普洛亦大喜如狂,跃下马来,就那么领着两人如飞般往帅帐所在的平顶丘掠去。

  沿途向雨田留心营账的分布,不由心中暗赞,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营法,拓跋珪是毫不逊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环境,做到营中有营、营营相护,方便灵活、相互联系,能应付任何一方的攻击。

  三国之时,蜀王刘备倾举国之力攻打孙吴,竟把营账布置成一条七百里长的长线,被孙吴的大将陆逊觑准其弱点,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点,蜀军立告土崩瓦解,成为“火烧连营八百里”流传千古的故事。于此可见立营的重要性,可关系到战争的成败。

  登上平顶丘上,特大的帅帐出现眼前,位于长近三百步,宽若百余步的高地中央,周围插上各色旗帜,代表着不同的军团,不论从任何一方看上丘顶来,均可见到随风飘扬的旌旗。

  拓跋珪坐在帐门外,楚无暇正为他包扎受伤的左臂,另一边是长孙嵩,似刚向他报告军中的事。

  亲兵把守帅帐四方。

  拓跋珪的目光像两枝箭般朝他们射来,接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予人他是从心中笑出来的感觉。

  夕阳没入西山之下,发出万道霞彩,映照着成了一个小黑点的平城,益发显得帅帐所在处气象万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慑人气势。

  拓跋珪霍地立起,摇头叹道:“你们终于来哩!我盼得颈都长了!”

  长孙嵩和楚无暇连忙随他站起来,后者有点儿害羞的朝他们施礼。

  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飞一把。

  此时拓跋珪举步朝他们走过来,目射奇光,边走边道:“小飞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懂人事以来,一直苦待这一刻的来临,终于盼到了。”

  燕飞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赶来,一路担心是否仍可见到你的帅旗飘扬在日出原上,现在亦放心了。”

  两人齐声欢呼,拥作一团。

  向雨田带头叱叫,众人一起和应,立即引起丘顶下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吶喊,士气直攀上沸点。

  拓跋珪离开燕飞少许距离,锐目生辉的道:“小飞你告诉我,龙城军团是否已溃不成军呢?”

  燕飞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见得着我们?”

  众亲兵又再爆响欢呼。

  拓跋珪心满意足的放开燕飞,与来到他们身旁的向雨田进行抱礼,欣然道:“你既是小飞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远是兄弟。”

  向雨田问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亏?”

  拓跋珪放开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这么说。昨夜临天明前,慕容垂领军来攻,我虽然早有准备,仍应付得非常吃力。坦白说,慕容垂确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家之名,其战法令人叹为观止,像一波接一波的惊涛巨浪般,在个多时辰内不住冲击我们的营地,此退彼进,令我们没有喘息的空间。曾有个时刻我还以为再挺不住。最惊险是慕容垂亲自领军,突破我们的右翼,攻入阵地,幸好最后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伤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枪所赐。”

  燕飞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战,如此激烈凶险。

  燕飞道:“伤亡如何?”

  拓跋珪道:“我方阵亡者八百多人,伤者逾二千,不过慕容垂比我更惨,死伤达五千之众,我敢肯定未来几天,我们再不用担心他。”

  说罢挽着两人的手臂,朝帅帐走去,先介绍长孙嵩和楚无暇予向雨田认识,接着道:“无暇快向小飞赔罪问好,我这位兄弟是心胸广阔的人,不会再和你计较旧事。”

  楚无暇欠身施礼道:“燕爷大人有大量,请恕无暇以前不敬之罪。”

  燕飞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只好向她回礼。

  向雨田忽然伸个懒腰,道:“我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叙,以诉离情。”

  燕飞立即头皮发麻,晓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铁趁热,向拓跋珪提出要求。

  拓跋珪像感觉到向雨田的心意,讶然朝燕飞瞧去,道:“小飞是否有话要和我说呢?”

  燕飞苦笑道:“正是如此!”

  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请进敝帐内休息。”又对楚无暇道:“由你负责招呼向兄。”

  向雨田毫不客气,拍拍燕飞肩头,在楚无暇带领下进入帅帐。

  拓跋珪笑道:“桑干河旁有一处叫‘仙人石’的地方,景致极美,我们就到那里聊天如何?”

  燕飞点头应是。

  拓跋珪仰首望天,叹道:“今晚会是星光灿烂的一夜。马来!”

  亲兵忙牵来两匹战马。

  拓跋珪道:“谁也不用跟来,有我的兄弟燕飞在,任何情况我们也可以轻松应付。”

  说罢与燕飞踏蹬上马,从北坡驰下平顶丘去,所到处,尽是直冲宵汉的激烈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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