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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第四章 弥勒南来

  谢家在乌衣巷的庄园,规模只有对门的王家宅院可相比拟,分东、南、西、北、中五园,东南两园依秦淮河北岸建成,呈不规则形状,因可眺望秦淮河和两岸景色,观景最美。

  中园即四季园,其内的忘官轩,是谢安日常治事的地方,故在宅内有最崇高的地位,北园是大门入口广场所在,松柏堂是最主要和宏伟的建筑物,一般人客来访,均在北园的范围内接待。燕飞昏卧百天的宾客楼,便是位于北园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落的东厢,高彦等候他的迎客轩,是四合院北面的主厅堂。

  谢家上下数百人,加上二百多个府卫婢仆,多聚居于东、南、西三园,分房分系。

  因着谢安的喜好,占地数百亩的谢家大宅,充满追求自然的真趣的气氛。并利用山石林木与泉流池沼,创造出天然情趣,聚石引水,植林开涧,尽显山、水、林、石间远近、高下、幽显等的关系,布局巧妙,在有限的空间里,营造出无限的诗情画意,有若天然。林树可以蔽云,悬蔓垂萝能令风烟出入。羊肠径道,似壅实通,峰嵘泉涧,盘纡复直,美景层出不穷。

  置身于如此园林胜景内,燕飞也不由抛开外面险恶人世的一切烦恼,但也更感受到,谢安肩头负着保持家族地位的重担子,不能学他般来去自如,难怪谢安会对他羡慕得要命。

  大雪把谢宅换上雪白的新装,当燕飞踏上贯通东北园的九曲回廊,漫游横跨过东、北、中三园,谢家著名的忘俗池上,也恍如池之名,洗心去俗。

  梁定都显然是个爱说话的小伙子,燕飞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漫应着。忽然前方一阵笑语声传来,梁定都忙牵着燕飞移到一旁,低声道:“是秀小姐,我们先让路。”

  燕飞望往跨池九曲桥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女正嘻嘻闹闹的迎头而来。

  出奇地,他的视力似乎没有受到失掉内功的影响,还似乎比以前看得更细致入微,超过十丈的距离,仍可有如咫尺面对的,看到一名清秀娇俏的美女,在四名年青男子,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过桥走来。

  到走得贴近,更晓得四男尽是高门大族的子弟,人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身穿奇装异服,披的是御寒在其次,以光彩耀眼为主的,鸟羽制成的各式轻裘,其中两人还腰佩紫罗香袋,一人腰掖花毛巾,充满纨裤子弟争相竞逐虚荣外观的习气。

  这跟他自己和梁定都两个伧人相比,彼此就像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少女外披枣红风氅,内里穿上襦衣,下着绛碧结绫复裙,头结由下而上,逐层缩小的盘髻,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凤姿绰约,确是不得多见的小美人。

  难怪四名青年男子争相讨好,名副其实地追逐裙边。

  几个男女不知捉着甚么清谈的好话题,高议阔论,兴高采烈。女的只是含笑不语,小香唇角,挂着一丝带点不屑的高傲笑意。

  他们见到燕飞,或许是把燕飞也当作梁定都一类的府卫之流,男的只瞥上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美女身上去。反是那美人看到燕飞,露出定神打量的神情,却终没说话或表示甚么,头也不回的在梁定都施礼请安声中,裙裾飘飘婀娜去了。

  梁定都仍呆看着女子的动人背影,深吸一口气道:“秀小姐是我们玄少爷的女儿,我谢家数她最漂亮。”

  燕飞自长安之后,对任何美女也心如止水,打趣道:“你不是偷偷爱上你家小姐吧!”

  梁定都大吃一惊,到看清楚左右无人,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的求饶道:“千万勿要再说。我算甚么角色?在心内想想都不敢,若给人知道,轻则吃棍子,重则还会逐出府门呢。”

  燕飞有点儿没趣,梁定都的反应和说话,不单使他感到高门内主从之隔,更想到荒人和晋人的分别。不由又怀念起边荒集来,哪不但是无法无天的世界,还容许自由竞争,由本领而非名位身份去决定高下。

  在这方面,刘裕是比较接近荒人的。

  ***

  谢安的马车刚要驶出府门,遇上回来的谢石,后者慌忙下马,来到车旁,道:“二哥要到那里去?”

  谢安掀起帘子,露出双眉深锁带点疲倦和苍白的脸容,沉声道:“事情非常不妙,我要立即入宫见皇上。”

  谢石从未见过谢安如此有若大祸临头的凝重神色,与他一向谈笑用兵的丰姿神采,是截然不同的两副情况。骇然道:“发生甚么事?”

  谢安摇头苦笑道:“竺不归刚抵建康,还是由范宁暗中遣人来通知我,我方晓得此事。皇上在兴建弥勒寺上没有经过与我咨商,只暗中挪拨国库支付经费,我仍装作只眼开只眼闭,满以为可以另施手段对付竺不归,岂知江海流竟敢出卖我,使我错失一着,唉!当时怎想到大司马会忽然病逝?”

  范宁是朝廷的谏议大夫,是司马曜的近臣亲信,一向支持谢安,更为王国宝的舅父,为人正直,帮理不帮亲。

  谢石色变道:“二哥是要去见皇上?”

  谢安回复冷静,柔声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谢石一震道:“哪二哥岂非正中桓玄的奸计?”

  谢安听得桓玄之名,冷哼道:“只从江海流的背叛,已可知桓玄有谋反之心,他当然想我和皇上正面冲突,而我则正好将计就计,偏要让事势如此发展,利用桓玄独霸荆州的形势,让司马曜作出选择,若司马曜认为,司马道子有足够力量应付桓玄,由今天开始,我谢安对朝廷的事将袖手不理。”

  谢石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谢安在此事上的坚持,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谢安从容一笑,似已下定决心,安详地道:“我是别无选择,司马曜也没有选择。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看看能否避过此劫。自己知自己事,我谢安已余日无多,希望能为你们作出最好的争取与安排,以后家族便要靠你们哩!”

  言罢垂下帘子,着马车开出府门,剩下谢石呆立不语。

  ***

  高彦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讲任何礼数,以颇不自然的姿态半蹲半跪的坐于迎客轩一角,瞧着燕飞与他隔几坐下,向梁定都笑嘻嘻道:“这位小哥子请帮帮忙,我和燕大哥有个私话要说。”

  梁定都不悦地皱起眉头,望向燕飞,见后者点头,没有办法,向高彦狠狠道:“我叫梁定都,不是甚么小哥子。”说罢不情愿的退出轩外。

  高彦失笑道:“谢家当燕飞是甚么呢?难道是坏鬼书生?竟要派个护院来保护你。他奶奶的,每次我来探望你这个只懂睡觉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着我,更只准我走侧门小径,累得我没有一次能碰上谢钟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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