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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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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玄不忿的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镇守荆州,扬州便稳如泰山,我只不过想为朝廷尽心尽力。看!谢安用的全是他谢家的人,统帅是谢石,先锋督军是谢玄和谢琰,我有那一方面比不上他们,自十六岁开始我已领军抗敌,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现在苻秦大军压境,谢安仍是我行我素,继续放任清谈。我承认谢安确是朝廷柱石,可是在军事上他却幼稚如童蒙,前线诸将,多乏作战经验,加上众寡悬殊,后果不难设想,我辈将为亡国之奴了!” 桓冲也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儿同意桓玄的说法,苦笑道:“正是因大军压境,所以我们别无选择。谢安或许不如你想象般的不济事,谢玄更是有勇有谋的勇将。小弟!好好助我守稳荆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晋的气数。” 桓玄移往桓冲身旁,双目寒芒闪闪,冷然道:“大哥怎可听天由命?凭你一言九鼎的份量,只须大哥点头,我立即率兵到建康晋见圣上,痛陈利害,说不定可令圣上回心转意,那方是万民之福。” 桓冲仍没有看他,摇头道:“阵前易帅,岂是智者所为。且北府诸将怎肯心服,更让抗敌大计乱成一团,徒令小人如司马道子者趁机起哄,来个混水摸鱼,此事绝不可行。”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们桓家绝不可一错再错,当年爹已要求晋室为他行‘九锡’禅让之礼,若非谢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无心皇座,现在……” 桓冲终于朝他瞧来,双目神光闪闪,大喝道:“闭嘴!现在晋室需要的不是内争而是团结,我们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沦为亡国之奴。你给我滚回宜都,若有闪失,休怪我桓冲不顾兄弟之情。立即滚蛋!” 桓玄与桓冲对视片晌,欲言又止,终一言不发的忿然去了。 *** 夜幕低垂下,一艘战船从寿阳开出,循淝水北上,进入淮水后改向西行,逆流朝颖水与淮水交接处的颖口驶去。 船上全是寿阳镇将胡彬的亲兵,因刘牢之千叮万嘱,此事必须保持最高机密,不得泄漏丝毫风声,任务只为送一个人到颖口,至于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线重将的身份地位,仍给蒙在鼓里。最气人的是派来的小小裨将刘裕亦对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与他见面后所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胡彬和刘裕立在船头,后者正精光闪闪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势。 胡彬忍不住试探道:“刘裕你对边荒的情况是否熟悉呢?” 刘裕神色冷静的微一点头,不亢不卑的道:“下属确曾多次奉命到过边荒探听消息。” 胡彬忍不住留心打量他,皆因好奇心大起,今次刘牢之派刘裕到边荒来,胡彬认为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前线军情的重责,一向由他负责,自闻得苻坚南下,他早侦骑尽出,多这么一个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何况此子顶多二十来岁,经验肯定不足。不过他却并不敢小觑他,因为刘裕似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沉着自信,令人感到他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刘裕只是比一般人稍高的高度,生得方脸大耳,结实粗壮,相貌堂堂,双目神藏而不外露,双掌特别宽厚,虽没有作态,总给人暗含某种充满爆炸性的惊人力量的奇异感觉。 胡彬道:“进入边荒后,你便得孤军作战,我的人均帮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参军大人派你到边荒集有何作用?那里的汉人已走个一干二净,胡人见着汉人便杀,他们手段残忍,若你被他们生擒活捉,泄露我们的机密,会是弄巧反拙。” 刘裕漫不经心的道:“下属地位低微,对军情所知有限,且若见势色不对,会先一步自尽,将军请宽心。” 胡彬见如此施压,刘裕仍不肯吐露只字片言,心中有气,再不说话。 战船缓缓往右岸靠去,颖水从北面滚滚而至,汇入淮水,再朝南倾流,雨水交激,水流变得湍急起伏,船体轻颤。 刘裕目光投在淮水北岸,颖水似若从无尽的远处倾流而来,岸旁是无有穷极的平原荒野,由此北上,凭他的脚程,一夜工夫可抵达边荒集前另一座废城汝阴,从那里再走两天,便是边荒集,心中不由涌起奋发的豪情壮气,连他身旁的胡彬也不知道的是他此行不但关乎到晋室的存亡,也关乎到他刘裕一生人事业的荣枯。他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只是从没想过不是在沙场上两军交战下立功,而是深入敌后去进行近乎没有可能的使命。 战船贴近岸缘,胡彬冷冷道:“去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刘裕拍拍背上包袱,正要腾身而起,跃往岸上,蓦地双手一颤,警兆忽现。 衣衫破空之声响起,两人骇然侧望,一道黑影似从水面跃起,升逾左舵寻丈,迅疾无伦的来到两人上方。来人宽大的灰袍迎河风鼓胀,彷如一只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怕绿焰,显示对方的内功别走蹊径,诡异无伦。 人未至,强大的气劲已压体而来,左右十多名亲兵在猝不及防下兵器尚未拔出,刺客已两手箕张,分向胡彬和刘裕的天灵盖抓下来。 ***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从野狼被烧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灭不定,劈啪作响。 昼夜不停急赶两天路后,燕飞已远离边荒集,必须歇下来好好休息,医饱饿肚。颖水在离他半里许处流过,河水另一边就是边荒集与颖口间一座无人废墟汝阴。虽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见谢玄,但他一向洒脱,烦恼的事留待到寿阳再想办法解决,眼前最迫切的事,莫过于享受他打猎得来的美食。 若有一壶雪涧香就更理想。 颖水平静得异乎寻常,不见舟船,却充满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重压迫感。 天上明月当空,令人很难联想到两天前那场暴风雨。 燕飞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进口里品尝,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乐。他已近一年没有过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间颇有重拾旧趣的感觉。若没有战争,是多么快意的一回事;他爱干甚么就干甚么,单是怀内从高彦得来的金子,已足够他懒闲上数年,只可惜现实正朝其相反的方向进行。 不由又想起与拓跋珪分手前的一番话,拓跋珪自认对当今形势了如指掌,但对南人的认识实有不足之处,因为拓跋珪不像他般曾在南方逗留过一段长时间,对乌衣豪门更是缺乏深入的了解。 以王、谢为代表的乌衣豪门,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翘楚,南渡后成为侨姓士族,在九品中正选官用人的制度保护下,在南晋这片残山剩水中安定下来,形成源远流长的豪贵家族,其子弟凭借世袭,尘尾风流,坐取公卿,维持家族的势力,令他们傲视寒人庶族,至乎依靠军功冒起的新贵。甚至贵为皇帝如司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赐爵,却无法封他们为士族,因为那是世世代代的传承,不是一道圣旨可以改变的。 对世家大族来说,谁做皇帝没有问题,至紧要是保存家族的优越地位,没有伤感或可惜的问题。他们关心的是家族的延展,非是朝廷的兴衰,故处理国事可以飘逸洒脱,家族传承却丝毫不可以含糊。所以说,在两晋的世家子弟中,要找忠臣难比登天,孝子却随手拈得,正是高门大阀的制度下形成的怪异情况。 即使是两晋的头号士族王、谢两家,其家风亦不尽相同,王家较重儒学,谢家子弟则高蹈出尘,任情背礼,崇尚老庄玄学,使其士族形成一个与晋室王族相辅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益团体,演变为压抑本地豪门和寒门新贵的保守力量。这种情况,即使位高权重如谢安、王坦之等辈亦无法改变过来,晋室更是无能为力,当矛盾愈演愈烈,必定会出大乱子,所以南晋或非止于苻坚之手,不过他的好日子确是屈指可数,只不知此人是来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乱世之雄。 想到这里,忽然生出警觉。 燕飞依然好整以暇的切割着香喷喷的狼腿肉,从容自若道:“出来吧!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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