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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第五章 心生惧意

  刘裕呆坐在没有灯火的小厅里,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事实上他心中充满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正陷于恐惧之中。

  任青媞没解释半句“她的最后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断然而去,但刘裕却看破了她眼内深藏的杀气。

  她是要去杀人。

  杀谁呢?刘裕自懂事以来,首次压不住心中狂涌的惧意。因为他终于猜到任青媞想杀的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说过“旧爱怎敌新欢”这句话,不正是曼妙、司马曜的关系吗?司马道子将会重施故技,献上楚无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欢,再次通过女人来影响司马曜,令后者沦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针对他的所有行动,因为王恭已不再是晋帝司马曜的代言人。

  司马曜的最大弱点是好色,见到美丽的女人完全没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见惯美女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动他,又或引起他的兴趣。只有像曼妙这种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颠倒。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是蠢人,看出司马曜对他们态度上的改变是因曼妙而来,可是一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马道子在时机未成熟下,亦不敢动司马曜半根毫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计。

  可以想象曼妙要影响司马曜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因为她只须说出真话,司马曜肯睁大眼睛张开耳朵,便可以看到、听得乃弟败坏朝政,威胁到他皇权的真相。要把这情况逆转过来,绝非单凭美色可以办到,所以王国宝要去求尼惠晖帮忙,派出“千娇美女”楚无暇,先迷惑司马曜,令司马曜把曼妙打入冷宫,然后楚无暇会以种种邪门手段,将司马曜变成任他们摆布的人。

  如此皇朝的权力将完全集中在司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变成任他宰割的情况。

  王恭和殷仲堪的权力任命均来自司马曜,失去司马曜的支持,一个任命或调职便可令他们变成无关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谢家更是首当其冲,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鱼肉。

  北府兵更是危险。

  如司马道子提拔何谦作大统领,刘牢之一是起兵造反,一是仓皇逃命,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在如此情况下,桓玄肯定立即叛变,大晋将陷于四分五裂之局,孙恩那还不趁机混水摸鱼,扩展势力。

  他刘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将是边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筹划的报仇大计,也尽付东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发生内斗,倒司马道子的势力正在形成的当儿,由曼妙杀死司马曜。

  因为曼妙是由司马道子献与司马曜,如发生此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定脱不了关系,各方势力便可名正言顺讨伐司马道子,而弥勒教在这风头火势的情况下亦难以大摇大摆的到建康来。

  所有这些推想和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刘裕的脑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后一棋不失为妙招,只是牵涉到弒君的行动,令刘裕感到难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军中建功立业,直至谢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愿望仍只是当一员北府兵的猛将。

  统军北伐只是一个梦想,也是每一个北府兵将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梦想和人生最高目标,并没有异常之处,也不代表他刘裕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他晓得谢玄命不久矣,他方认真地想到当大统领的问题,不过仍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间,他却和可以改变整个南方形势的弒君大事连系在一起,虽不是由他策画,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却难置身事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惊心动魄的惧意。

  一切都被打乱了。

  成为任青媞的伙伴,他早猜到会被牵连在种种难以预测的烦恼里,却从没想过与当朝皇帝的生死有关。

  他该怎么办呢?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小裕!”

  刘裕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点灯,孙无终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道:“不用灯火,我们在黑暗里说话安全点。”

  刘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孙无终道:“不用紧张,刘爷怎都要护住你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烦恼向这位等于半个师傅,又是爱护自己的上司尽情倾吐,偏是不能泄漏半句话。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将不断积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自己孤独地去承担。

  孙无终道:“刘爷同意我的说法,何谦确有杀你好向司马道子邀功之意。”

  刘裕勉力收摄心神,道:“他不怕和刘爷冲突吗?”

  孙无终道:“何谦有他的为难处,命令该是司马道子亲自下达的,何谦若连这么一件小事亦办不到,如何向司马道子交待?这更是向司马道子表示效忠的机会,杀了你,刘爷和他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刘爷一时仍难奈何他。”

  刘裕皱眉道:“现在他派人来召我去见面,岂非打草惊蛇吗?他难道没想过我会通知刘爷?”

  孙无终道:“此正为我和刘爷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谦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阴谋手段。当时刘毅有否立即邀你随他去见何谦呢?”

  刘裕道:“没有!他只是要我这两天抽空去见他,并提醒我勿要让人晓得。”

  孙无终沉声道:“不论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刘爷已派人去警告何谦,着他不要动你半根毫毛。”

  刘裕听罢全身如入冰窖,由头发到脚趾都是寒浸浸的。刘牢之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还是帮自己,把他推至与何谦完全对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谦以前纵使只有三分杀他的心,现在必增加至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均清楚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自恃得司马道子撑腰,以为自己可以坐稳大统领之位,所以自玄帅离开广陵后,便任意妄为,不把刘爷放在眼内。哼!终有一天他会非常后悔。”

  刘裕心忖刘牢之认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统领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马道子对着干,却不知司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来,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计,只不过……唉!

  他已完全放弃了阻止任青媞行此一着的任何念头。人是现实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一旦让司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升迁大权,刘牢之说不定会投向司马道子,那他刘裕将肯定完蛋,且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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