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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头剑穗飘拂,转瞬来到近前,韦松一见,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原来竟是青城掌门人乙真道长。

  追魂学究迎路拦住,在马上遥遥拱手,道:“道长别来无恙!”

  乙真道长猝见金豪和追风四刀拦住去路,奔驰的身形猛然顿止,脸上神色变得惊惧无比,连忙镇慑心神,稽首还礼道:“想不到会在此地与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会。”

  金豪哂然一笑,道:“道长行色匆忙,连夜兼程,敢问欲往何处?”

  乙真道长迟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贫道得南岳百练道兄相召,欲往云崖,共议进剿万毒教之事。”

  金豪笑道:“百练羽士分邀武林各派聚会云崖,俨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傲啸山庄于何地?道长仅凭一纸传柬,便如此萤蝇附膻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誉吗?”

  乙真道长脸上一红,道:“方今武林祸源四起,万毒教荼毒六派于君山,贫道幸得韦松少侠舍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康庄主虽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斗,迄今并未对万毒教育所指责警诫,贫道但知钦服忧人之忧,人溺已溺之士,至于他是否名重望隆,却顾不得许多了。”

  这番话,只说得追魂学究怒眉连轩,冷哼不已,道:“金某并不着意云崖小丑之会,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扰道长清神,要请教一个明白。”

  乙真道长讶道:“金施主有何指教?贫道洗耳恭听。”

  金豪厉声道:“日前韦松独上黄山,恃技狂傲,当面折辱敝庄主,因而比拼武功,落败在敝庄主指下,留下逆天秘笈悻悻离去,这番经过,道长当时与少林了尘大师在场所睹,可是实情?”

  乙真道长点点头,道:“果是实情。”

  金豪怒目一瞪,道:“那么,道长因何对外传言,竟说韦松那小辈乃是败于暗算之下?”

  乙真道长脸上神色一连败变,好一会,才干笑两声,道:“金施主以此动怒相责,贫道也无以自解,当时韦少侠跟康庄主比拼功力,一招落败,留下秘箓而去,贫道固是亲目所见,但是──”

  金豪杀机遍布,叱道:“但是什么?”

  乙真道长挺挺胸,道:“但是,事后贫道检视韦少侠伤势,却发觉他伤在后背‘凤凰入洞’穴,动手之时,康庄主和韦少侠对面而立,然而一指落下,竟伤在后背,如此奇玄武功,贫道却向未闻人提到过。”

  说到这里,语声略为一顿,横了“追风四刀”一眼,接着又道:“不过,事虽令人起疑,贫道仍劝慰韦少侠释仇去隙,力言康庄主并非无耻小人,必不会私阅秘箓上所载武功,由此足证贫道并无轻估傲啸山庄之心。

  “不料后来江湖中很快发生传言,指说系贫道和少林了尘大师当场见证,韦少侠确保不敌康庄主神功,才将奇书双手献与了傲啸山庄,贫道闻言,自须为己剖白,这也不算什么违心之论。”

  他说完这些话,脚下倒跨一步,双掌微提,显然已经运集功力,准备应付突变,韦松也直觉热血沸腾,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追魂学究金豪双目杀机迸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认当时在场亲自所睹,事后又推委见证之责,似此行径,怎配掌一派门户?”

  乙真道长笑道:“贫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问却未作过欺人之事。”

  金豪怒目叱道:“你这话,是说咱们傲啸山庄乃欺诈小人了?”

  乙真道长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语,金施主不必误会。”

  金豪喝道:“你既无情,休怪金某无义,拿下了!”

  喝声一落,“追风四刀”各个一按马颈,四条人影从鞍上凌空射起,脚未落地,“呛呛”连响,四柄刀一齐出鞘。

  乙真道长早料到有此一着,不等四刀落地,蓦地一声清啸,龙吟声起,也撤出肩后长剑来。

  金豪举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别留活口。”

  追风四刀一齐矮身上步,寒光贴地疾卷,一出手,便是存心四个打一个,刀锋劈空,锐啸尖鸣,抢攻而上。

  乙真道长脚踏八卦,展开长剑,一式“老君托丹”,剑虹绕体,“铮铮铮铮”,四声脆响,刀光剑影一合立分,仰天长笑道:“傲啸山庄誉满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这般。”

  马异叱道:“可惜你知得太晚了!”一声呼喝,追风四刀一拥又上。

  韦松隐身暗处,但见乙真道长长剑势纵横,密而不乱,惊虹穿闪于层层刀光之中,从容不迫,显见一时半刻,尚不致落败在四刀环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金豪等人布置,今夜决不肯放过青城掌门人,既然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遂了灭口心愿。”

  念方及此,蓦听得追魂学究一声怒叱:“时已不早,还不快些下手!”

  追风四刀闻声一齐撤招跃退,各个探手入怀,取出四支形如木梭的暗器,扬手向乙真道长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攒射汇聚,去势迅若电闪,乙真道长猛吸一口真气,双足点地,整个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渐渐将暗器避开,不料四支木梭却在他脚下互撞,“波”地一声,洒开一篷碧绿色的火焰。

  韦松一眼瞥见那火焰呈现惨绿色,心里便知要糟,一声惊呼才到喉头,只见乙真道长惨叫一声,双脚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绿火焰已遍及全身。

  剎时间,乙真道长业已被火焰包裹,痛得弃了长剑,倒地翻滚,惨叫不绝。

  金豪坐在马上,嘿嘿笑道:“这是万毒教新近制成的霹雳毒梭,毒火沾身,万无生理!咱们费尽心机,弄来四支,一并送给道长,明日让云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东西发现,定然更把万毒教恨入骨髓。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主意虽好,可惜却落在老子眼中了。”

  韦松听得人声,几乎跟金豪一般吃惊,循声望去,只见十丈外一株大树上,一条黑影冲天而起。

  他脑中突然闪现一个人,不禁在心里叫道:“啊!是檐迦耶弥老前辈……”

  金豪骤然变色,右掌疾扬,对准备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么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学着金豪方才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两人掌力一交,“蓬”然爆起一声巨响。

  金豪坐马四蹄一沉,那人却凌空一个觔斗,带着一缕怪笑,曳空而去。

  追风四刀骇然问道:“师爷,怎么样了?”

  金豪一抖马缰,喝道:“快追!”五骑健马二十只铁蹄响如巨雷,向那黑影逝处,风驰电弃疾追下去。

  他们一走,韦松紧跟着奔了出来,捧土堆砂,掩熄了乙真道长身上毒火,可怜青城掌门人,已被烧得肤焦肉烂,血肉模糊,连双眼都被烧瞎了。

  韦松骈指疾落,先点闭他四肢穴道,藉以减轻痛苦,然后力贯掌心,缓缓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残余真气,重归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金银双钩手中,乙真道长虽有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也尽被毒火烧毁,眼睁睁竟无法敷药疗伤。

  过了片刻,乙真道长悠悠吐出一口气,嘴角牵动,问道:“是谁?是谁在贫道身边──”

  韦松鼻酸难禁,哽咽着道:“道长,我是韦松!”

  乙真道长憬然一震,垂毙之人,竟突然撑身坐了起来,紧紧握着韦松的手,颤抖着道:“韦少侠!韦少侠,真的是你?”

  韦松泪水纷落,道:“在下出手稍迟,不想竟使道长被毒器所伤,唉!都怪在下没料到他们会暗藏毒器……”

  乙真道长摇摇头,道:“怎能怪得少侠,这是贫道应得报应,谁叫天下人都被傲啸山庄虚名谬誉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横祸。”

  韦松探手将他抱起,道:“道长请少说话,免伤真元,云崖不远,在下立即送您到少华去,他们或有药物,能够化解火毒。”

  乙真道长凄然惨笑道:“少侠不必枉费精力了,贫道体内如蚁行虫啃,真气将散,最多还能支持盏茶时光,人生谁其无死,但能在临死这之前,尽吐心中积闷,纵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阵,语声越来越弱,但却强自支撑着,继续又道:“前在君山,贫道本应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觉愧恨,数次得少侠厚恩,唯恨无法报偿,不知少侠愿不愿在贫道临死之前,俯允贫道一件事?”

  韦松含泪颔首道:“有什么话,道长只管说,只要力之所及,在下绝无反顾。”

  乙真道长探身取出一条金链,链端系着一块红木制的令符,巍颤颤递在韦松手中,喘息道:“这是青城掌门桃木令符,持此便为青城一派掌门人,贫道也知青城声誉虚弱,虽系掌门之尊,未必能邀少侠一顾,但愿少侠以悯世之心,赐予关顾,贫道纵死,也就了无憾意了。”

  韦松见他居然以掌门之位相托,骇然大惊,忙道:“道长,这一怎么使得……”

  乙真道长紧握着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泪直落,好一阵,才吐出两句话来:

  “青城得少侠之力,才未被沉沦,少侠如再推却,贫道死难阖目。”

  韦松只得含泪点头,道:“道长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权且应允下来,待觅得贵派后起英才,再将令符归还青城。”

  说着,突然感到乙真道长双手已变得一片冰冷,大惊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乙真道长竟已经断了气。

  韦松轻轻放平他的身子,双手掩着那块桃木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尸体拜了三拜,热泪簌簌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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