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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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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渐渐西沉,暮云渐生渐浓,绚烂的夕阳映入林梢,映在浓林间的一片空地上,柔草如茵,夕阳下望去有如金色的梦。 林梢间寂静无声,草地上寂静无人,密林后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轻轻说道:“天已经晚了,天为甚么晚得这么快!” 幽怨的语声,低沉而缓慢,使得这平凡的语句,都化做了悦耳的歌曲。 回声袅袅,又归静寂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天真的晚了,天真的晚得很快。” 语声落处,又是一阵静寂。 然后,那娇柔甜美的声音又自幽幽一叹,道:“你饿了么?你看,我真是糊涂,东西拿来了,却没有弄给你吃。” 随着语声,浓林中漫步走出嫣然笑着的温瑾,她一手轻抚云鬓,一手提着一只镂花竹篮,她面上虽有笑容,但秋波中却充满幽怨之意。 她轻轻俯下身,将手中的竹篮,轻轻放在梦一般柔软的草地上,轻轻启开竹篮,轻轻取出一方浅绿色的柔绢,轻轻铺下。 然后,她发觉身后缓缓走来一条颀长的人影,夕阳,将他的人影长长拖在草地上,也长长地印在她身上。 她不用回顾,也毋庸询问。 她只是轻轻合上眼帘,柔声道:“饭还没有做好,你就跑来。真讨厌死了。忽见身后的人影举起一只手掌,向自己当头拍了下来。风声虎虎,掌式中似蕴内功,温瑾心中一惊,忖道:“难道他不是长卿?” 大喝一声:“是谁?” 挺身站起,拧腰一掌劈去,只见身后来那人手掌一拍,向自己掌上迎来,两掌相击,“啪”地一声,温瑾只见对方小小一只手掌,却似汪洋大海,将自己掌上内力全部化解开去。 剎那之间,她心头一颤,抬目望去,却见卓长卿板着面孔站在面前,冷冷道:“你在说谁讨厌?” 话声未了,已自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温瑾嘤咛一声,娇声道:“你——你不但讨厌,而且坏死了。” 却见卓长卿已笑得弯下腰去。 温瑾小嘴一呶,将他转了个身,远远推了开去,娇嗔着道:“你要是不站远一些,我就不弄东西给你吃。” 卓长卿连连应道:“是,是,我一定站得远远的。” 温瑾道:“这才是乖孩子。” 嫣然一笑,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嫣然回眸,“噗嗤”笑出声来。 卓长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柳腰纤细,粉颈如云,夕阳下的美人彷佛比平日更要美上好几分,只见她手忙脚乱地从篮中取出许多东西,一一放在那方柔绢上,又拿了些小瓶小罐,东洒一点盐巴,西洒一点酱油。 卓长卿只觉一阵暖意,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问道:“做好了么?” 温瑾回眸笑道:“做是做好了,我偏要你再等一等。” 卓长卿苦着脸道:“我等不及了。” 温瑾咯咯笑道:“看你这副馋样子,好好、今天就饶你一次,快来吃吧!” 卓长卿大步奔了过去,重重坐在温瑾身旁,温瑾夹了一块白鸡,放在他口边,他张开大口,一口吃了,温瑾仰面道:“你说,你说好吃不好吃?” 秋波如水,吐气如兰,卓长卿缓缓伸手出掌,轻轻一抚她鬓边乱发,此时此刻,他只觉心中俱是柔情蜜意,要知他自幼孤独,便是普通幼童的黄金童年,他也未曾享受,而此情此景,他更是在梦中也未曾想起。 温瑾望着他出神的面容,又道:“你说,好不好吃嘛?” 卓长卿笑道:“你再夹一块给我吃吃,这么小的一块,我连味道都没有吃出哩。” 温瑾笑骂道:“馋鬼。” 又夹了三块鸡肉,一起放在他嘴里。 卓长卿咀嚼半晌,笑道:“好吃,好吃,——只是,只是——” 温瑾道:“只是甚么?” 卓长卿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盐巴店结了亲家,不然怎会咸得这般吓人。” 温瑾“嘤咛”一声,夹起一条鸡腿,一起塞到他的口中,娇嗔道:“咸死你,咸死你,我就要咸死你。” 话未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俱是遭遇凄苦,身世孤独,但此刻彼此相对大笑,一生中的寂寞孤苦,似乎都已在笑声中消去。 笑了半晌后,一声虫鸣,两人笑声突地一起顿住,你呆呆地望着我,我呆呆地望着你,良久良久,温瑾突地幽幽叹道:“天越来越黑了。” 卓长卿茫然仰视一眼,一弦明月,已自林梢升起,他不禁也叹道:“月亮升起来了。” 温瑾缓缓垂下头去,道:“不知道——不知道温如玉她——她可是已经去了。” 卓长卿缓缓道:“只怕还没有去吧,现在——现在还不到晚上嘛!” 温瑾道:“但是她毕竟是快去了,晚上——晚上已经到了。” 突地一合眼睑,两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腮流下。 一时之间,两人默然相对,方才的欢笑,已被忧郁代替。 他们虽想以欢笑来麻木自己,但欢笑却终于掩不住残酷的现实,因为今宵便可决定他们这一生的命运,甚至还可以决定他们的生命。 面对着那武功高绝的深仇大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可以制胜,而不能制胜的后果是甚么,他们心里已清楚得很。 卓长卿轻轻抚住她的肩头,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来,仰面道:“长卿,你能不能告诉我,为甚么人们的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林梢漏下的朦胧月色,映着她泪水晶莹的秋波,卓长卿暗问自己:“为甚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为甚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滋味,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温瑾伸手一拭眼睑,强颜一笑,轻轻道:“明日此刻,我们若是还能到这里来,我一定在白鸡上少放一些酱油、盐,免得你说我和他们结了亲家。” 卓长卿垂首不语。 温瑾又道:“方才你在我身后劈我一掌,我真的以为是玉郎毕四,哪知你看来老老实实,其实却未见得有多老实哩!” 卓长卿仍是垂首不语。 温瑾道:“最可笑的是玉郎毕四那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我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掩口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全无笑意。 卓长卿依然垂首不语。 温瑾出神地向他望了半晌,突地幽幽一叹,缓缓说道:“你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和我说话么,你难道不能将心里的烦恼全都抛开?你难道——” 语声一阵便咽,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云氏父子满山而行,只觉月亮越升越高,山风越来越寒,多臂神剑云谦心中越焦躁,皱眉道:“中程,天目山中此刻怎地全无动静,这倒怪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我最好分做两路,倘若我不到长卿,等月亮升到山巅,我们便到这里来,若是遇着了他,也将他带到这里。” 云中程沉吟道:“人孤势单,若是遇着敌人-” 多臂神剑环眉轩处,接口道:“你当你爹爹真的老得不中用了么?” 云中程肃然一垂首,再也不敢言语。 云谦道:“你认清了这里的地形,就快些往西鸿等,知道了么?” 一捋银须,当先向东面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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