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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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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长卿剑眉一皱,沉吟片刻,“唰”地掠上树去,别说有风声掩饰,就算没有风声,也无人能够听出他身形掠时的声音来。 他居高临下,只见那少女扭转娇躯,正又柔声道:“您也该看得出来,我——总不该像个女强盗吧。” 卓长卿听在耳里,再想到她方才不是也和自己说着类似的话:“——你看,我这双手像是杀人的吗?” 心里不知是笑是怒。 又听到那少女说:“——就算再笨一些的人爬上去——” 他几乎忍不住要跃下树去,但转念一想,此刻这鲁莽的头陀想必已受这少女之愚,自己跃下树去,他一定会帮着这狡黠的美丽的少女联手对付自己,遂就屏住声息,在这浓密的树叶里看着这少女对那头陀在玩甚么花样。 多事头陀一手持着方便铲,庞大的身躯,便斜斜在那只可刚可柔的方便铲上,像是在思索着甚么的样子。 那绝色丽人却微伸玉手,抚弄着发边的乱发,突又问道:“大师,您这次来,是不是也为着那天目山的盛会呀?” 多事头陀双目一张,道:“你怎么知道?” 那绝色丽人“噗嗤”一笑,道:“您这次来是为了想弄把宝剑呢,还是想得到那位美人呢?” 多事头陀突然仰天长笑,一面用手拍着前额,连声道:“人人都道洒家‘多事’,你这小姑娘却比洒家还要多事,连洒家的事都管了起来,洒家既非为剑,亦非为人,却只想弄几两银子。” 这次轮到那绝色丽人一怔,却听多事头陀又复笑道:“洒家此次南游以来,又管了不少的闲事,别的不说,洒家竟欠了别人的一万两银子的债,小姑娘,你想想,洒家身上除了这方便铲还值几个钱之外,还有甚么东西,怎么还得了人家的债,所以么——哈哈,听到天目山上这等事,洒家就赶来了。” 那绝色丽人娇美的脸庞上喜动颜色,秋波一转,娇笑道:“那么,我若是替大师还了债,大师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呢?” 多事头陀身躯一直,大声道:“那若是好事,洒家不要你的银子也行,可是你若要想叫洒家做些不仁不义之事,——洒家先一铲打扁你。” 躲在林叶中的卓长卿不禁暗赞一声:“这多事头陀虽然鲁莽,却不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目光下望,却见那绝色少女又笑道:“我怎会请大师做不仁不义的事呢?” 秋波一转,袅娜前行两步,又笑道:“大师,你有没有看过那三幅画呀——就是上面画着宝剑、黄金和一个女孩子的那三幅画。” 多事头陀一双环目在那少女面前一扫,突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道:“洒家真是糊涂,酒家真是糊涂,难怪看着你好生面熟,原来你就是那幅画上的女子,好极好极,洒家正好问你,你在天目山上,究竟弄些甚么花样,而能难倒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武林群豪?你那些黄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甚么?” 多事头陀一连串问了三句,却也是躲在树上的卓长卿以及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的天下武林群豪心里想问未问出来的话。 那绝色丽人秋波转了两转,忽又“噗嗤”一声,娇笑起来,缓缓说道:“您一连串问了人家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您才好呢——这样好了,我索性带您去看看,这么您不就全知道了吗?” 卓长卿居高临下,只见这少女笑起来有如花枝乱颤,头上的鬓发,也不住随风飘舞,不禁暗中自忖道:“我在书籍上常常看到尤物二字,却始终不知道要怎样的人能称得上尤物,今见了这少女,才知道尤物是甚么样子,唉——看来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恐怕也再难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来了。” 一念至此,忽又想到自己的爹爹在教自己念书之时,常常说的几句话来。 一时之间,他像又看到他爹爹正带着满脸慈祥亲切,却又正气肃然的神情,站在他眼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反反复覆地教他念着书上的词句,每当读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一类话时,爹爹就会为这掩卷叹息。 “爹爹终于成仁取义了,他一生之中,该没有甚么叹息、惭愧的事了吧,但是爹爹为何又死得那么不值得呢?您老人家为别人之死叹息,可是此刻茫茫天下,又有谁会为您老人家的死叹息呢?” 他心中思潮翻涌,一会儿想到爹爹妈妈,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快乐的童年,但快乐的童年逝去永不再来,死去的双亲也永不会复生了。 在这翻涌的思潮中,却似乎有一点红色的影子越来越大,终于凝成那绝色丽人的身形,似乎又娇笑着伸出一双有如春葱的玉手,柔声道:“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 “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这话似乎一句连着一句,在卓长卿的脑海中撞击着、扩散着,他茫然闭起眼睛,哪知眼前却又浮动出自己爹爹的身影,满身浴血,正自戳指大骂:“我死了,你这不孝的儿子也不替我报仇,心里却在想着仇人的弟子,在想着她是个尤物,我要你这不孝的儿子又有何用。” 猛然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他大叫一声,从树桠下滚了下去,张目四顾,林中空空,不但自己爹爹的影子不见了,那少女和多事头陀也失去踪迹。伸手一握,只觉掌心湿湿的,满是冷汗,方才竟似做了一场噩梦。但此刻噩梦已醒,他却不禁暗骂自己,怎么在这紧要关头上,却想起心事来,此刻那少女早已走得不知哪里去,却教自己如何找去。 又想到那少女求多事头陀一事,却不知又是甚么事,多事头陀方才问她的三个问题,又不知她到底如何回答。 卓长卿虽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到底年纪还轻,又是初入江湖,此刻面临着许多错综复杂之事,不禁呆呆地愕住了,茫然没有头绪。 ▼第八章 香车宝盖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本想笔直走向天目山,去寻那绝色少女,但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找到了她又当如何,何况偌大一座天目山,自己根本就未必找得到,想了想,不禁忖道:“我还是先去找到云老伯父子才是。” 他就像一个无主意的孩子,极需有个人能为他分解心中紊乱,他天性本甚坚毅,十年深山苦练,更使得他有着超于常人的智慧,但此刻心绪却一乱如是,他只当是自己处世经验不够,临事难免如此,却不知自己已对那少女有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情感,这种情感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须知人们将自己的情感压制,情感反会在不知不觉中奔发出来,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这种情感却早已像洪水般将自己吞没了。 他长叹一声,走出林外,哪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笑声,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在城垛上和自己动手的黄衫少年,左手抚着下颔,右手放在左肋下,正望着自己嘿嘿冷笑。 他和这黄衫少年本来素不相识,方才虽已动过手,但彼此之间,却无纠葛,此时他心中乱成如麻,哪有心情再多惹麻烦,望了一眼,便又回身走去,一面在心中寻思,要怎样从那少女身上,找着她师父丑人温如玉的下落来。 “好大的架子,却连个女子也追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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