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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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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淡淡道:“你的脚已肿得像只粽子,我正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你的鞋袜脱掉。” 沈璧君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这男人居然想脱她的鞋袜,她的脚就连她的丈夫都没有真正看到过。 只听萧十一郎喃喃道:“看样子脱是没法子脱掉的了,只有用刀割破——” 他嘴里说着,竟真的自腰边拔出了一把刀。 沈璧君颤声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君子,谁知你——你——” 萧十二郎道:“我并不是君子;却也没有替女人脱鞋子的习惯。” 他忽然将刀插在神案上,又将那桶水提了过来,冷冷道:“你若想快点走回去,就赶快脱下鞋袜,放在这桶水里泡着,否则你说不定只有一辈子住在这里。” 在那种时候,你若想要一位淑女脱下她的鞋袜,简直就好像要她脱衣服差不多困难。 因为在那种时候,一个女人若肯在男人面前脱下自己的鞋袜,那么别的东西她也就差不多可以脱下来了。 沈璧君现在却连一点选择也没有。 她只希望这人能像个君子,把头转过去。 萧十一郎的眼睛却偏偏睁得很大,连一点转头的意思都没有。 沈璧君咬着嘴唇,道:“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走走?” 萧十一郎道:“不能。” 沈璧君连耳根都红了,呆在那里,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萧十一郎道:“你不要以为我想看你的脚,你这双脚现在已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只不过想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而已。” 他冷冷的接着道:“毒性若再蔓延上去,你说不定连别的地方也要让人看了。” 这句话真的比什么都有效。 沈璧君慢慢的,终于将一双脚都泡入水里。 一个人若能将自己的脚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他对许多事的想法和看法就多多少少会改变些的。 脱鞋子的时候,沈璧君全身都在发抖,但现在她的心已渐渐平静了下来,觉得一切事并不如自己方才想象中那么糟。 萧十一郎已没有再死盯着她的脚。 他已看得很清楚了。 这时他已经选出了几种药草,摘下了最嫩的一部分,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彷佛在品尝着它们的滋味。 沈璧君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却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居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洗脚——她只望这是场噩梦,能快些过去,快些忘掉。 突听萧十一郎道:“把你受伤的脚抬起来。” 这次沈璧君并没有反抗,她好像已认命了。 这就是女人最大的长处——女人都有认命的时候。 有许多又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嫁给一个又丑又笨的丈夫,还是照样能活下去,就因为她们能够“认命”。 有很多人都有种很“奇妙”的观念,觉得男人若不认命,能反抗命运,就是英雄好汉。 但女人若不认命,若也想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沈璧君足踝上的伤口并不大,只有红红的一点,就好像刚被蚊子叮了一口时那种样子。 但红肿却已蔓延到膝盖以上。 想起了那可怕的“孩子”,沈璧君到现在手脚还难免要发冷,她足踝被那“孩子”踢中时,绝未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 萧十一郎已将嘴里咀嚼的药草吐了出来,敷在她的伤口上,她心里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感激。 她只觉这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萧十一郎又在衣服上撕下块布条,放到水里煮了煮,再将水拧干,用树枝挑着送给沈璧君,道:“你也许从来没有包扎过伤口,幸好这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总该做得到。” 这次他话未说完,头已转了过去。 沈璧君望着他的高大背影,她实在越来越不了解这奇怪的人了。 这人看来是那么粗野,但做事却又如此细心;这人说话虽然又尖锐、又刻薄,但她也知道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他明明是个好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教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呢? 萧十一郎又哼起了那首歌,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寂寞,你若看到他那张充满了热情与魔力的脸,就会觉得他实在是个很寂寞的人。 沈璧君暗中叹了口气,柔声道:“谢谢你,我现在已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笑道:“想不到你的医道也如此高明,我幸亏遇见了你。” 萧十一郎道:“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医道,只不过懂得要怎么才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沈璧君慢慢的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才知道,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没有人会想死的。” 萧十一郎道:“非但人要活下去,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虽不懂得什么医道,但它们受了伤的时候,也会去找些药草来治伤,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璧君道:“真有这种事?” 萧十一郎道:“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伤后,竟逃到一个沼泽中去,那时我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 沈璧君道:“它难道不是?”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它在那沼泽中躺了两天,就又活了,原来它早已知道有许多药草腐烂在那沼泽里,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沈璧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谈到野兽时,他才会笑。他甚至根本不愿意谈起人。 萧十一郎还在笑着,笑容却已有些凄凉,慢慢地接着道:“其实人也和野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人真的也和野兽一样么? 若是在一两天之前,沈璧君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个疯子;但现在,她却已忽然能体会这句话中的凄凉辛酸之意。 她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陪伴着她,照顾着她,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寂寞与孤独竟是如此可怕。 沈璧君渐渐已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甚至还有些可怜,她忍不住想对这人知道得更多些。 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人,总是会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好奇心,这分好奇心,往往又会引起许多种别的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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