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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沈浪道:“方才跟随他那两个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见到她们落入如此悲惨的境遇之中?”

  金无望忽然冷笑起来,又回首望望孩子,道:“你日后长大了,有些事还是不可学沈相公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你也必须牢记在心。”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车子亦未回头。

  过了半晌,金无望忽然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谢。”

  沈浪与金无望相处数日,金无望只有此刻这微笑,才是真正从心底发出来的,沈浪含笑问道:“你谢我什么?”

  金无望道:“你一心想追寻快乐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徒变此番必是回复快乐王的,你本可在暗中跟踪于他,但司徒变已见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踪于他,我难免因此获罪,于是你便为了我将这大好机会放弃。你如此对我,口中却绝无片言只字有示恩于我之意,我怎能不谢你?”

  这个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连串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而且语声中已微有激动之意。

  沈浪叹道:“朋友贵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复何求?”两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见彼此肝胆相照,言语已是多余。

  突听得道路前方,传来一阵歌声:“千金挥手美人轻,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壶中陈香酒,还我男儿真颜色。”一条昂藏八尺大汉,自道旁大步而来。

  只见此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腰边斜插着柄无鞘短刀,手里提着只发亮的酒葫芦,一面高歌,一面痛饮。

  他蓬头敞胸,足登麻鞋,衣衫打扮虽然落魄,但龙行虎步,神情间却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无人的潇洒豪迈之气。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所吸引,但此人的目光,却始终盯在沈浪脸上。

  沈浪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汉子也还他一笑,突然道:“搭个便车如何?”

  沈浪笑道:“请。”

  那少年汉子紧走两步,一跳便跳了上来,挤在沈浪身侧。

  金无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们要去的,正是你来的方向,这便车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汉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汉四海为家,普天之下,无一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来来去去,有何不可。”

  伸手一拍沈浪肩头,递过酒葫芦,道:“来!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过葫芦,便觉得葫芦竟是钢铸,满满一口喝了下去,只觉酒味甘洌芬芳,竟是市面少见的陈年佳酿。

  两人你也不问我来历去向,我也不问你身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间便将一葫芦酒喝得干干净净,那少年汉子开怀大笑道:“好汉子,好酒量。”

  笑声未了,金无望却已将车子在个小小的乡镇停下,面色更是阴沉寡欢,冷冷道:“咱们的地头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汉子却将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与他可得再去喝几杯。”

  竟真的将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间油荤污腻,又脏又破的小店。

  车厢中的童子笑了笑道:“这汉子莫非是疯子么?他晓得沈相公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气,否则别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无望冷哼一声,眉宇间冷气森森,道:“看住车子。”等他入了小店,沈浪与那少年汉子已各又三杯下肚,一满盘肥牛肉也已摆在面前。

  从天下最豪华的地方,到最低贱之地,沈浪都去的,从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粝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什么,都是那副模样。

  金无望冷冰冰坐了下来,冷冰冰地瞧着那少年汉子,瞧了足有两盏茶时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汉子笑道:“要什么?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无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样人,我难道还看不出。”

  那少年汉子大笑道:“不错,我非好人。阁下难道是好人么?不错,我是强盗,但阁下却只怕是个大强盗亦未可知。”

  金无望面色更变,那少年却又举杯笑道:“来,来,来!且让我这小强盗敬大强盗一杯。”

  金无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却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飞射而起,尖锐而短促的风声“嗖”的一应,两只筷子已到了那少年面前。

  那少年汉子笑叱道:“好气功。”

  “好气功”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开口音,说到“好”字时,这少年以嘴迎着飞筷来势;“气”字乃咬齿音,说到“气”字,这少年便恰巧用牙齿将筷子咬住;“功”字乃吐气音,待说到“功”字时,这少年已将筷子吐出,原封不动,挟着风声,直取金无望双目。

  这一来一去,俱都急如闪电,但闻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踪影不见,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这去势如电的一双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接过去的,另两人全然未曾瞧见。

  这少年武功之高,固是大出金无望意料,但沈浪的武功之高,却显得更出乎这少年意料。

  要知三人武功无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绝顶高手,三人对望一眼,面上却已有惊异之色。

  沈浪轻轻将筷子放到金无望面前,依旧谈笑风生,频频举杯,只将方才的事,当作从未发生过似的。

  金无望不再说话,亦绝不动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时竟出了这样个少年高手。

  那少年汉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欢呼痛饮。酒越喝越多,这少年竟渐渐醉了,站起身子喃喃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身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撒了下去。

  金无望正在沉思,一个不留意,竟被菜汁撒了一身。

  那少年立刻赔笑道:“罪过,罪过。”

  连忙去揩金无望的衣服,但金无望微一挥手,他便踉跄退了出去,连连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跄冲入后面一道小门,方便去了。

  金无望看着沈浪道:“这厮来意难测,你何必与他纠缠,不如……”

  面色突然大变,推桌而起,厉声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却拉住了他,笑道:“追什么?”

  金无望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还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摸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

  目光一闪,突又问道:“他取我之物,你怎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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