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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竟充满惊怖愤怒之色,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竟凌空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棂,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身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地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不但已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想起这些事,她彷佛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边。

  她面容竟又恢复得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她手指像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抬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

  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日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惜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色,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摆布,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彷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身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胡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

  “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干净了最好。”

  驴子得得的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

  路上的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

  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

  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青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

  这样走了许久,日色渐高,青衣妇人柔声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个茶馆,咱们去吃些点心好么?”

  她越是温柔,朱七七就越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来,她平生从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

  茶馆在道旁,门外车马连绵,门里茶客满座。

  这些茶客瞧见青衣妇人与朱七七走进来,那目光和别人一样,又是同情,又是怜悯。朱七七简直要发疯了,此刻若有谁能使她说出话来,说出这妖妇的恶毒,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茶馆里本已没有空位,但她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似乎人人都已被这青衣妇人的善良与仁慈所感动。

  朱七七只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现,但四下哪里有沈浪的影子。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痛骂着:“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竟抛下我不管了么?莫非有别的女人缠住了你?你这黑心贼,你这没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离开沈浪,而不是沈浪离开她的——女子若要迁怒别人,本已是十分不讲理的;被迁怒的若是这女子心里所爱的人,那你当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讲得清。

  忽然间,一辆双马大车急驰而来,骤然停在茶馆门前,马是良驹,大车亦是油漆崭新,铜环晶亮。

  那赶车的右手扬鞭,左手勒马,更是装模作样,神气活现。茶客不禁暗暗皱眉,忖道:“这车里坐的八成是个暴发户。”

  只见赶车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地开了车门。

  车门里干咳了几声,方自缓缓走出个人来,果然不折不扣,是个地道的暴发户模样。

  他臃肿的身子,却偏要穿着件太过“合身”的墨绿衣衫——那本该是比他再瘦三十斤的人穿的。

  他本已将知命之年,却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样,左手提着金丝雀笼,右手拿着翡翠鼻烟壶,腰间金光闪闪,系着七八只绣花荷包,他彷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竟将那装着锭锭金锞子的绣花荷包,俱都打开一半,好教别人能看见那闪闪的金光。

  不错,别人都看见了,却都看得直想作呕。

  但这满身铜臭气的市侩身后,却跟着个白衣如仙的娇美少女,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他这厮。

  虽是满身庸俗,这少女却有如出水莲花,美得脱俗,尤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更令人见了销魂动魄。

  茶客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怎的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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