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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青还未答话,急风响过,冷三已横身挡在马前。他身躯虽不高大,但以一身横挡着八匹健马,直似全然未将这一群壮汉骏马放在眼里,冷冷道:“不下马,就滚!”词色冰冷,语气尖锐,对方若未被他骇倒,便该被他激怒,哪知八条大汉端坐在马上,却是动也不动,面上既无惊色,亦无怒容,活生生八条大汉,此刻亦似八座泥塑金刚一般。冷三居然也不惊异,面上仍是冰冰冷冷,口中不再说话,左臂突然抡起,一钩挥出钩住了马腿。那匹马纵是千里良驹,又怎禁得住这一钩之力,惊嘶一声,斜斜倒下。冷三跟着一腿飞出,看来明明踢不着马上骑士,但不知怎的,却偏偏被他踢着了,马倒地,马上人却被踢得飞了出去,变生突然,冷三动作之快,端的快如闪电。

  但另七匹人马,却仍然动也不动,直似未闻未见。马上人不动倒也罢了,连七匹马都不动弹,竟是令人惊诧,若非受过严格已极之训练,焉能如此?

  群豪都不禁耸然为之动容。冷三击倒了第一匹人马,却再也不瞧一眼,身形展动又向第二匹马掠去。他全身直似有如机械一般,绝无丝毫情感,只要做一件事,便定要做到底,外来无论任何变化,变化无论如何令人惊异,也休想改变他的主意。

  突听李长青沉声叱道:“且慢!”

  冷三一钩已挥出,硬生生顿住,退后三尺,李长青身形已到了他前面,沉声道:“朋友们是何来历?到敝庄有何贵干?”

  金不换冷冷接口道:“到了仁义庄也敢直闯而入,坐不下马,朋友们究竟是仗着谁的势力,敢如此大胆?”

  七条大汉还是不答话,门外却已有了语声传了进来,一字字缓缓道:“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语气当真狂妄已极,但语声却是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

  金不换眯起眼睛道:“乖乖,妙极,是个女娃娃。”转首向徐若愚一笑:“徐兄你的机会来了。”

  徐若愚板着脸道:“休得取笑。”口中虽如此说话,双手却情不自禁,正了正帽子,整了整衣衫,作出潇洒之态,歪起了脸,眉毛一高一低,斜着眼望去。只见一辆华丽得只有书上才能见到的马车,被四匹白马拉了进来,两条黑衣大汉驾车,两条锦衣大汉跨着车辕。

  李长青微微皱眉,眼见那马车竟笔直地驶到大厅阶前,终于忍不住道:“如此做法,不嫌太张狂了么?”

  车中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李长青纵是涵养功深,此刻面上也不禁现出怒容,沉声道:“姑娘可知道谁是此庄主人?”

  哪知车中人怒气比他更大,大声道:“开门开门……我下去和他说话。”两条跨着车辕的锦衣大汉,自车座下拖出柄碧玉为竿,细麻编成的扫帚,首先跃下,将车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接着,两个容色照人的垂髫小鬟,捧着卷红毡,自车厢里出来,俯下身子,展开红毡。

  金不换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徐若愚眼睛睁得更大,柳玉茹面上虽满是不屑之色,心里也不觉暗暗称奇:“这女子好大的气派,又敢对仁义庄主人如此无礼,却不知是何人物?……长得如何模样?”别的犹在其次,这女子长得漂不漂亮,才是她最关心的事,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向车门望去。

  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阵大笑,一个满身红如火的三尺童子,大笑着跳了出来。看她模样打扮,似乎是个女孩子,听那笑声,却又不似。只见她身子又肥又胖,双手又白又嫩,满头梳着十几条小辫子,根根冲天而立。身上穿的衣衫是红的,脚上的鞋子也是红的,面上却戴着咧着大嘴的火红鬼面,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眼望去,直似个火孩儿。柳玉茹当真骇了一跳,忍不住道:“方……方才就是你?”

  那火孩儿嘻嘻笑道:“我家七姑娘还没有出来哩,你等着瞧吧,她可要比你漂亮多了。”

  柳玉茹不想这孩子竟是人小鬼大,一下子就说穿了她心事,红着脸啐道:“小鬼头,谁管她漂不漂亮?……”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花,已有条白衣人影,俏生生站在红毡上。先不瞧她面貌长得怎样,单看她那窈窕的身子在那雪白的衣衫和鲜红的毛毡衬映之下,已显得那般神采飞扬,体态风流,何况她面容之美,更是任何话也描叙不出,若非眼见,谁也难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柳玉茹纵然目中无人,此刻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暗起嫉妒之心,冷笑道:“不错,果然漂亮。但纵然美如天仙,也不能对仁义庄主无礼呀!姑娘你到底凭着什么?我倒想听听。”

  白衣女子道:“你凭着什么想听,不妨先说出来再讲。”神情冷漠,语声冷漠,当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李长青沉声道:“柳姑娘说的话,也就是老夫要说的话。”

  白衣女道:“莫非你是生气了不成?”

  李长青面寒如冰,一言不发,哪知白衣女却突然娇笑起来。她那冷漠的面色,一有了笑容,立时就变得说不出的甜蜜可爱,纵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再难对她狠得下心肠,发得出脾气。只听她娇笑着伸出只春笋般的纤手,轻画着面颊,道:“羞羞羞,这么大年纪,还要跟小孩子发脾气,羞死人了。”满面娇态,满面调皮,方才她看来若有二十岁,此刻却已只剩下十一二岁了。

  众人见她在剎那间便似换了个人,都不禁瞧得呆了,就连李长青都呆在地上,讷讷道:“你……你……”

  平日言语那般从容之人,此刻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衣女发笑道:“李二叔,你莫非不认得我了?”

  李长青道:“这……这的确有点眼拙。”

  白衣女道:“九年前……你再想想……”

  李长青皱着眉头道:“想不出。”

  白衣女笑道:“我瞧你老人家真是老糊涂了。九年前一个下雨天,你老人家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到我家来……”

  李长青脱口道:“朱……你可是朱家的千金?”

  白衣女拍手笑道:“对了,我就是你老人家那天在大厅见到的哭着打滚要糖吃的女孩子……”她娇笑着,走过去,伸出纤手去摸李长青的胡子,娇笑着道:“你老人家若是还在生气,就让侄女给你消消气吧。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谁教侄女是晚辈,反正总不能还手的。”

  李长青闯荡江湖,经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不知多少厉害角色,但此刻对这女孩子,却当真是无计可施,方才心中的怒气一转眼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苦笑着道:“唉,唉,日子过得真快,不想侄女竟已亭亭玉立了。令尊可安好么?”

  白衣女笑道:“近年向他要钱的人,越来越多,他舍不得给,又不能不给,急得头发都白了。”

  李长青想到她爹爹的模样,真被她三言两语刻画得入木三分,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九年前,老夫为了‘仁义庄’之事,前去向令尊求助,令尊虽然终于慨捐了万两黄金,但瞧他模样,却委实心痛得很……”

  白衣女娇笑道:“你还不知道哩,你老人家走后,我爹爹还心痛了三天三夜,连饭都吃不下去,酒更舍不得喝了,总是要节省出补助万两黄金的损失,害得我们要吃肉,都得躲在厨房里吃……”

  李长青开怀大笑,牵着她的小手,大步入厅。众人都被她风采所醉,不知不觉随着跟了进去,就连天法大师那般不苟言笑之人,此刻嘴角都有了笑容。

  金不换走在最后,悄悄一拉徐若愚衣角道:“瞧这模样,这丫头似乎是‘活财神’,朱老头子的小女儿。”

  徐若愚道:“必定不错。”

  金不换道:“看来你我合作的机会已到了。”

  徐若愚道:“合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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