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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听得江湖传闻,虽然早已知道此事结果,但此刻仍是怦然动心,甚至连那落魄少年,也黯然垂下头去。

  “雄狮”乔五突然拍案道:“生死无常,却有轻重之分。李老前辈之生,虽说重于泰山,焉能与偷生之辈相比!李老前辈如若也丧生在衡山一役之中哪有今日之‘仁义庄’来为江湖主持公道!”

  李长青黯然叹道:“衡山一战中,黑白两道人士,虽然各有伤损,但二派高手之中的白道英侠,十九丧生;黑道朋友大多心计深沉,见机不对便知难而退,是以死得较少。正消邪长,武林局势若是自此而变,我等岂非罪孽深重!是以我齐大哥才想出这以悬赏花红,制裁恶人之法,只因此举不但可鼓励一些少年英雄,振臂而起,亦可令黑道中人,为了贪得花红,而互相残杀。”

  花四姑叹道:“齐老前辈果然不愧为武林第一智者。”

  李长青道:“怎奈此举所需资金太大,我弟兄虽然募化八方,江湖中十八家大豪也俱都慷慨解囊,数目仍是有限,这其间便亏了‘九州王’沈大侠之后人,竟令人将沈大侠之全部家财,全部送来。沈大侠簪缨世家,资财何止千万,此举之慷慨,当真可说得上是冠绝古今。”

  “雄狮”乔五击节叹道:“沈大侠名满天下,想不到他的后人亦是如此慷慨!此人在哪里?乔某真想交他一交。”

  李长青叹道:“我兄弟也曾向那将钱财送来之人再三询问沈家公子的下落,好去当面谢过,但那人却说沈公子散尽家财之后,便孤身一人,浪迹天涯去了。最可敬的是,当时那位沈公子,只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髫龄幼童,却已有如此胸襟,如此气魄,岂不令人可敬可佩。”

  “华山玉女”柳玉茹幽幽长叹一声,道:“女子若能嫁给这样的少年,也算不负一生了……”

  “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冷冷道:“世上侠义慷慨的英雄少年,也未必只有那沈公子一个。”

  柳玉茹冷冷瞧他一眼,道:“你也算一个么?”

  落魄少年含笑接口道:“徐兄自然可算一个的。”

  徐若愚怒道:“你也配与我称兄道弟?”

  落魄少年笑道:“不配不配,恕罪恕罪……”

  柳玉茹看了落魄少年一眼,不屑地冷笑道:“好个没用的男人,当真丢尽男人的脸了。”语声中充满轻蔑之意。

  落魄少年却只当没有听到。“雄狮”乔五双眉怒轩,似乎又待仗义而言,花四姑瞧着那落魄少年,目光中却满是赞赏之意。

  李长青不再等别人说话,也咳一声,道:“我弟兄执掌‘仁义庄’至今已有九年。这九年,遭遇外敌,不下百次。我兄弟武功十成中已失九成,若非我等那忠仆义友,冷家兄弟拼命退敌,‘仁义庄’只怕早已烟消云散。而‘仁义庄’发出之花红赏银,至今虽然已有十余万两,但昔年之母金,却至今未曾动用,这又全都亏冷二弟经营有方,他一年四季,在外经营奔走,赚来的利息,已够开支。这兄弟三人义薄云天,既不求名,亦不求利,但‘仁义庄’能有今日之名声,却全属他兄弟三人之力,我弟兄三人却只不过是掠人之美,徒得虚名罢了,说来当真惭愧得很。”

  柳玉茹嫣然笑道:“李老前辈自谦了……你老人家今日令晚辈前来,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李长青沉声道:“衡山宝藏,虽是骗局,但衡山会后,却的确遗下了一宗惊人的财富。”

  金不换张大了眼睛,道:“什么财富?”

  李长青道:“上得回雁峰之两百高手,人人俱是成名多年之辈,武功俱有专长。这些人自知上山后难有生还之望,唯恐自家武功,从此失传,都要将自身的武功秘笈和一些遗物交托下来,而这些人有的并无传人,有的传人已先死在此役中,纵有传人,也不在身边,是以到底要将遗物交托给谁,便成了一件很难决定之事,最后只有将遗物埋藏在隐秘之处,自己若不能活着来取,也好留待有缘……这时那‘万家生佛’柴玉关正是声誉鹊起,江湖中人人都赞他乃是英雄手段,菩萨心肠,而柴玉关平日就轻财好友,武林中成名英雄,大半与他有交,是以每人埋藏遗物时,谁也没有避他,有些人甚至还特地将藏物之处告诉了他,自己若是亡故,便托他将遗物安排。”

  李长青长叹一声,接道:“衡山会后,活着的十一人中,倒有七人俱是将遗物交托给柴玉关的,但他们既然还活着,自然便要将遗物取回,哪知到了藏物之处,他们所藏的秘笈与珍宝,竟都踪影不见,在那藏物之地,却多了张小小的纸柬,上面写的赫然竟也是各位上当了。”

  这衡山会后的余波,实是众人从未听过的,大家都听得心头一震,徐若愚道:“但……柴前辈却已中毒而死……”

  李长青道:“谁也没有瞧见柴玉关是否真的死了,又怎知他不是将自己衣衫换在别人的尸身上?何况,我齐大哥研究字迹,那洞中‘各位上当了’五个字,笔迹完全与柴玉关一样,再仔细一想,那‘回雁峰藏有无敌宝鉴’的消息,十人中也有五六人是自柴玉关口中听来的。这些武林高手俱都对柴玉关十分信任,不觉再传说了出去,而别人却对这些武林高手十分信任,这消息才会越传越广,越传越真实了。”他面上渐渐露出怨恨之色:“他处心积虑,如此做法,不但可将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让他一人称雄,还可令当时在武林扬名的武功,大半从此绝传,教武林永远不能恢复元气,他自身得了这许多人遗下之武功秘笈,自可身兼各宗之长,那时他纵横天下,还有谁能阻挡?这些年他始终未曾现身,想必已将各门派的武功奥秘,全都研习了一番,此时此刻,便是他再出山之日了。”

  众人但觉心头一寒,谁也不敢多口说话。

  寂然良久,那五台天法大师方自缓缓道:“若果真如此,此人当真可说是千百年来,江湖中第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但这些事虽然证据确凿,终究不能完全确定这些事俱是柴某所为。不知李老前辈以为然否?”语声缓慢,声如洪钟,分析事理,更是公平正大,端的不愧为自少林弘法大师仙去后,当世武林之第一高僧,声誉早已凌驾少林当今掌门刃心大师之上。

  李长青叹道:“大师说得好,大师说得好!这也正是我等相请各位前来的原因……三年后我等突然发现,玉门关内外,出现了一位奇人,此人不但行踪飘忽,善恶不定,最令人注意的,乃是此人身怀各门派武功之精萃,每一出手,俱是不同门派的招式。曾有人亲眼见他使出武当、少林、峨嵋、崆峒、昆仑五大门派之不传秘学,而那些招式连五大门派之掌门人都未学过。”

  众人面面相觑,耸然动容。

  李长青接道:“还有,此人举止之豪阔奢侈,也是天下无双。每一出行,随从常在百人之上,一日所费,便是万两白银。从无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亦无人知道他落足之处,只知他本在边疆,招集恶徒以为羽党,而今势力已渐渐扩张,渐渐侵至中原一带,竟似有独霸天下之势。”

  徐若愚脱口道:“此人莫非便是柴玉关不成?”

  李长青叹道:“此人一出,我齐大哥便已疑心他是柴玉关,立刻令人探听此人之行踪,一面又令人远至四面八方,搜寻有关柴玉关之平生资料。我等三人对柴玉关之历史所知越多,便越觉得此人可疑可怕。”

  天法大师沉吟道:“不错,天下英雄虽都知‘万家生佛’柴玉关之侠名,但他成名前之历史,却是无人知道。”

  徐若愚接道:“莫非他成名前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李长青沉声道:“我弟兄三人耗资五十万,动员千人以上,终于将他之身世寻出一个轮廓,方才已将所有数据抄录下一份,各位不妨先看看再作商量。”将手中纸卷展开挂在墙上,目光却凝注着门窗,显然在提防外人闯入。此时又有个垂髫童子送来八份纸笔,天法大师等每人都取了一份。

  只见那纸卷共有两幅,宽仅丈余,宛如富贵人家厅前所悬之横匾般模样,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字,左面一幅纸卷写的是:

  姓名:二十岁前名柴亮,二十至二十六岁名柴英明,二十六至三十七名柴立,三十七后名柴玉关。

  来历:父名柴一平,乃鄂中巨富,母名李小翠,乃柴一平之第七妾。兄弟共有十六人,柴玉关排行第十六,幼时天资聪明,学人说话,唯妙唯肖,是以精通各省方言,成名后自称中州人士,天下人莫不深信不疑。柴玉关十四岁时,家人三十余口在一夕中竟悉数暴毙。柴玉关接管万贯家财后,便终日与江湖下五门之淫贼“鸳鸯蝴蝶派”厮混,三年后便无余财,柴玉关出家为僧。

  门派:十七岁投入少林门下为火工僧人,后因偷学武功被逐。二十岁入“十二连环坞”以能言善道得帮主“天南一剑”史松寿赏识,收为门下,传艺六年后,柴玉关竟与“天南一剑”之宠妾金燕私通,席卷史松寿平生积财而逃,史松寿大怒之下,发动全帮弟子搜其下落。柴玉关被逼无处容身,竟远赴关外,将金燕送给了江湖中人称“色魔”的“七心翁”,以作进身之阶,十年间果然将“七心派”武功使得炉火纯青。那时“七心翁”竟又暴毙而亡,柴玉关再入中原,便以仗义疏财之英侠面目出现,首先联合两河英豪,扫平“十二连环坞”,重创“天南一剑”,遂名震天下。

  外貌:此人面如白玉,眉梢眼角微微下垂,鼻如鹰钩,嘴唇肥厚多欲,嘴角两边,各有黑痣一点,眉心间有一肉球,雅好修饰,喜着精工剪裁之贴身衣衫,以能显示身材之修长,尤喜紫色。双手纤莹,白如妇人女子,中指衔紫金指环,是以说话时每喜夸张手势,以夸耀双手之整洁雅美。

  嗜好:酒量极豪,喜欢以大曲、茅台、高粱及竹叶青掺合之烈酒,配以烤至半熟之蜗牛、牡蛎,或蛇肉佐食,不喜猪肉,从不进口。骑术极精,常策马狂奔,以至鞭马而死。喜豪赌,赌上从无弊端,以求刺激。喜狩猎,尤喜美女,色欲高亢,每夕非两女不欢。

  特点:此人口才便捷,善体人意,成名英豪,莫不愿与之相交。说话时常带笑容,杀人后必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废弃,长书画,书法宗二王,颇得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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