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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呛啷”一声,曹寒玉的剑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剑柄。

  “你就是谢晓峰?”

  “我就是。”

  剑光闪动间,三柄剑已将谢晓峰围住。

  谢晓峰的脸色没有变,胖掌柜的脸却已被吓得发青,小弟忽然走过去,拉了拉他衣角,悄悄问:“你知不知道吃白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胖掌柜摇头。

  小弟道:“就是先找几个人混战一场,自己再悄悄溜走。”

  ***

  小弟已经溜了。他说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柜回过头,他早已人影不见。

  胖掌柜只有苦笑。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用过,以后一定还有人会用。

  因为用这法子来吃白食,实在很有效。

  正午,长街。

  小弟沿着屋檐下的阴影往前走。能够摆脱掉谢晓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走入原野,放声吶喊,又想远远的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晓峰是不是能对付那三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杂种?

  ——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就算他们全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娘来为他们悲伤痛哭,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吃惊的看着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窗口还斜插着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着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得要命。

  小弟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抽了下来。

  “你想死?”

  小弟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缰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营养充足的脸,却配着双凶横的眼。

  小弟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漂亮的头发,好香。”

  这人狠狠瞪着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小弟道:“我想死。”

  这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着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双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奋斗,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么一双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适宜,要拖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小弟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这人反而变得有些犹疑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着的女人,正瞇着双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着小弟,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这么想死,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了他?胡大爷几时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弱而柔媚,话中却带着猫爪般的刺。

  胡大爷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冷冷道:“你几时见过我胡非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武当派的曹寒玉,也说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大少爷,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着他们,所以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张脸立刻涨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敢在他面前无礼?

  小弟忽然道:“这位胡大爷莫非就是红旗镖局的铁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胸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骇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也没有。

  小弟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么?”

  小弟道:“想不到红旗镖局居然有这么大的威风,这么大的气派,连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车怒马,香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红旗镖局的声誉虽隆,总镖头“飞骑快剑”铁中奇的追风七十二式和二十八枝穿云箭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胡非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弟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非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

  小弟道:“我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来历,我……我……”

  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人,却刺伤了他自己。像曹寒玉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苦的表情。

  胡非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胡非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轻,“嗤”的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胡非的腰。胡非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条腿已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胡大镖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胡非咬着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吃里扒外?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

  她看着小弟,又道:“小弟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小弟道:“哦?”

  猫一样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

  胡非怒吼,想扑过去,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道:“最近你吃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么办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

  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呢?”

  小弟道:“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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