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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么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他要的绝不是这些。”

  大老板道:“他要的是什么?”

  竹叶青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大老板道:“这是什么意思?”

  竹叶青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

  大老板沉下了脸。

  竹叶青道:“他还要跟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他这条件!”

  大老板道:“你怎么说?”

  竹叶青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今天晚上,在韩大奶奶的地方跟他见面!”

  大老板目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叶青垂下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大老板道:“你呢?”

  竹叶青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

  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

  大老板道:“什么事?”

  竹叶青道:“我发现铁头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

  大老板的手握紧,道:“那个女人是铁头从那里弄来的?”

  竹叶青道:“那女人叫金兰花,本来是淮扬一带的名妓,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做过她的入幕之宾。”

  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竹叶青道:“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

  大老板道:“所以她一定知道阿吉的来历?”

  竹叶青道:“一定!”

  大老板盯着他,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阿吉那里了?”

  竹叶青道:“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地吐出口气,道:“她在那里?”

  竹叶青道:“就在外面,和苗子兄妹在一起。”

  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竹叶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闪动,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们?”

  竹叶青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叫大牛,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这点要胁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道:“我只想到像那么样两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道:“这一手阿吉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现在我们只要先从金兰花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苗子兄妹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竹叶青道:“我只怕金兰花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个婊子?”

  竹叶青道:“是的!”

  大老板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多情多意的婊子?”

  竹叶青道:“没有。”

  大老板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既不要钱,也不要命的婊子?”

  竹叶青道:“没有。”

  大老板微笑道:“我也没有。”

  ***

  被单雪白干净,还带着兰花的香气。阿吉把它撕开来,撕成一条条,包扎住身上的刀伤。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也知道今夜必定会有恶战。

  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想到金兰花。

  ——我一定听你的话,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她留在他脸上的泪痕虽已干,她的声音却彷佛还在他耳畔。这些话他能不能相信?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出卖,又有谁能相信她宁死也不出卖别人?

  阿吉用力将布带在胸膛上打了结。他的心里也有结,千千万万个结,解不开的结,因为他并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他当然也有他的过去。在逝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有过悲伤,有过欢乐,当然也有过女人。

  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在他眼中,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工具,当他需要她们时,她们都会像猫一样乖乖投入他怀里。当他厌倦时,他就会像垃圾般将她们抛开。

  对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也从无歉疚,因为他总认为他天生就应该享受女人的宠爱。

  如果有女人爱他,爱得要死,爱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怀里。他都认为那女人活该。

  所以如果金兰花现在出卖了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活该。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准备拼了。

  一个人,一条命,不管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怎样一条命,只要他自己准备拼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心里是不是有某种不能向人诉说的隐痛?

  ——他是不是受过某种永远不能平愈的创伤?

  谁知道?

  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记,还有谁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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