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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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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王孙道:“我看得出你对晓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谢王孙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沉如叹息。 秋风也低沉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 *** 一个人,一柄剑。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这个人是在谢王孙背后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后心。 等到燕十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谢王孙自己却彷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去拾取这片枯叶,彷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他的生命已如这片枯叶,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剑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后心,却偏偏恰巧刺空,这其间的间隔,只不过在一发之间。 冲过来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势已来不及,整个人却从他背脊上翻了过来,手里的剑就变得刺向他对面的燕十三。 这一剑的余力仍在,仍有刺人于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击。他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这个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铁青的脸上还带着醉意。 “曹冰!” 燕十三失声而呼。声音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惋惜。 曹冰看着他,眼睛里也充满惊讶和恐惧,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缕鲜血涌出,然后就倒了下去。 *** 秋风仍在叹息。 谢王孙慢慢的拾起那片枯叶,静静的凝视着,彷佛还没有发觉刚才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一个人的生命枯叶般凋落了。木叶的生命虽短促,明年却还会再生。 人呢? 谢王孙又慢慢的弯着腰,轻轻的将这片枯叶放在地上。燕十三一直在看着他,眼色中充满了仰慕和尊敬。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炉火纯青,已与伟大的自然浑为一体。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已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使人冻死。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 他这种“平凡”,又是从多么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这“平凡”两个字? *** 燕十三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虽然已看出很多事,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久已学会沉默。 谢王孙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 ▼第十章 剑在人在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谢王孙慢慢的穿过黑暗的庭院,走上后院中的小楼。 小楼上灯火凄凉,一个衰老而憔悴的妇人,默默的坐在孤灯畔。彷佛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么人? 谢王孙看见她,目中立刻充满怜惜,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他的情感。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夫妻,已历尽了人世间一切悲欢和苦难。 她忽然问:“阿吉还没有回来?” 谢王孙默默的摇了摇头。 她衰老疲倦的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声音里却充满了信心。 她说:“我知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你说是不是?” 谢王孙道:“是的。” *** 一个人只要还有一点希望,生命就是可贵的。 希望永远在人间。 *** 夜色深沉。黑暗的湖水畔,只有一点灯光。 灯光是从一条快船的窗户下透出来的,谢掌柜正坐在灯下独酌。 燕十三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对面坐下,倒下杯酒。 谢掌柜看见他,眼睛里就有了笑意。 船离岸了,慢慢的驶入了凄凉的夜色中,静静的湖水间。 燕十三已喝了三杯,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谢掌柜笑了笑,道:“否则我为何等你!” 燕十三抬起头,盯着他,道:“你还知道什么?” 谢掌柜举杯,道:“我还知道这酒很不错,不妨多喝一点。” 燕十三也笑了,道:“有理。” *** 轻舟已在湖心。 谢掌柜彷佛已有了酒意,忽然问道:“你看见了那柄剑?” 燕十三点点头。 谢掌柜道:“只要那柄剑仍在,神剑山庄就永远存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剑却是永远存在的。” 燕十三掌中也有剑。他正在凝视着自己掌中的剑。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舱,走上船头。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在船上刻了个“十”字,然后他就将这柄已跟随他二十年,已杀人无算的剑投入了湖心。 一阵水花溅过,湖水又归于平静。剑却已消沉。 谢掌柜吃惊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要这柄剑?” 燕十三道:“也许我还会要的,那时我当再来。” 谢掌柜道:“所以你在船头刻了个‘十’字,留做标志。” 燕十三道:“这就叫刻舟求剑。” 谢掌柜道:“你知道这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燕十三道:“我知道!” 谢掌柜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做?” 燕十三笑了笑,道:“因为我忽然发觉,一个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总应该做几件愚蠢的事,何况……” 他的笑容中带着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还是明智?常常是谁都没法子判断的。” *** 静静的湖水,静静的夜色,人仍在,名剑却已消沉。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处? ***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 秋残,冬至,酷寒。 冷风如刀,大地荒漠,苍天无情。 浪子已无泪。 *** 阿吉迎着扑面的冷风,拉紧单薄的衣襟,从韩家巷走出来。他根本无处可去。 他身上已只剩下二十三个铜钱。可是他一定要离开这地方,离开那些总算以善意对待过他的人。 他没有流泪。 浪子已无泪,只有血,现在连血都已几乎冷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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