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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治展梦白的伤势。

  那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了。

  她心更慌,心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生?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悄向后退去。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缥缥渺缈,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去。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辨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势力范围之中。

  ***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祠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向旁边的窗户。

  “帝王谷”之轻功果然卓绝当代,她怀中虽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间,足下仍不带丝毫声息。

  那窗户棂框整齐,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个月牙洞,眯起一双眼睛,凑首往里瞧去。

  这唐氏家祠果非寻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轩敞整齐,堂皇富丽,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崭新的,显见方自修建过。

  神案前,长明灯下,却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见他长衫不整,发髻蓬乱,彷佛久已未经洗涤,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间忧愤重重,身侧放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茫然瞧着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人了……嫁人了……”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萧飞雨见他行止虽然潦倒落拓,但气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潇洒之意,显见昔日必是个风流人物,又似是为了情人别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时终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不知该如何行动。

  这时,她怀中的展梦白突然呻吟一声。

  萧飞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瞧窗里动静,先俯首去看展梦白的伤势,那知就在这一那,但听“呀”的一声,她面前窗户突然洞开。

  那落拓的长衫人,已笔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萧飞雨惊退一步,轻叱道:“你是什么人?”

  长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目光一垂,瞥见她怀中之人,面上突然变色,失声道:“展梦白!”

  萧飞雨不觉吃惊,道:“你认得他?”

  长衫人也不答话,神色却甚是惊惶,左右四顾一眼,沉声道:“姑娘请快快将展兄抱进来。”

  萧飞雨迟疑道:“但……”

  长衫人着急道:“在下与展兄乃多年旧友,绝无恶意,姑娘但请放心进来,快!快!再迟便来不及了。”

  萧飞雨瞧他神色并无恶意,纵身一跃而入,那知这长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萧飞雨大怒道:“你要做甚?”

  长衫人道:“请姑娘……”

  三个字方自出口,祠堂外已有一阵笑声传来,这笑声也说不出是娇媚还是阴冷,正是那“人妖”柳淡烟发出来的。

  长衫人又自变色,道:“快随我来躲一躲。”

  萧飞雨自也一惊,就在这一句话功夫,心头闪电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若是柳淡烟同路之人,为何如此担惊,又为何要出手相助于我,他若非柳淡烟同路之人,又怎会知道他要前来?”

  但此刻情况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别无选择,只有任凭那长衫人拉着臂膀,直奔而入。

  长衫人已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长幔,惶声道:“姑娘快进去,在下坐在这桌子上掩护。”

  萧飞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觉掌心被塞入一物,长衫人道:“这是救伤灵药……”案幔随即落下。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脚步之声走入。

  ***

  柳淡烟仍是云鬓高挽,长裙曳地,走起路来,腰肢婀娜,面上仍然带着那娇媚的笑容,谁也瞧不出他会是个男人。

  他身侧一人,长衫飘飘,面白无须,身上背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大包袱,面上也带着笑容,赫然正是孙玉佛。

  那长衫人木然坐在神案前,手里捧着酒葫芦,见到这两个人,宛如未见一般,只是不住饮酒。

  柳淡烟满面娇笑,走到他面前,笑道:“林兄好悠闲,举杯对饮,安坐饮酒,当真雅得很……雅得很……”

  突然一把抢过了他的酒葫芦,面色也立刻变得如笼寒霜,厉声道:“但我要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请你喝酒的么?”

  长衫人茫然一笑,也不答话。

  柳淡烟道:“别的不说,石阶上那两具尸身,我再三嘱咐你,你为何不去埋了,姓唐的人家这两天虽因在办喜事,照顾不到这冷地方,但你将偌大两具尸体晾在门口,莫非将别人都当作瞎子不成?林软红呀林软红,你眼里也太瞧不起我了。”长衫人竟是“九连环”林软红,但这江南名侠此刻被人这般轻侮,竟何不言不动,彷佛呆了一般。

  孙玉佛缓缓道:“林兄这几日为了秦姑娘的婚事,正已茶不思,饭不想,柳兄何必怪他。”

  柳淡烟目光一转,格格笑道:“谁怪他了,我这不过是跟他闹着玩的,想那秦瘦翁当真是个老糊涂,不要林兄这样的女婿,却偏偏要将女儿往别处送,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面色微微变了一变,但仍然忍住,他对秦琪实是一往情深,是以才会抛下一切,为那秦瘦翁奔波受苦。

  孙玉佛早已将那包袱轻轻放了下来,柳淡烟向他悄悄打了个眼色,孙玉佛突然笑道:“但林兄也莫伤心,且瞧瞧这是什么?”缓缓解开了那包袱,林软红忍不住转眼瞧去,只见包袱里竟是个满身吉服,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双目紧闭,面颊嫣红,似仍昏迷未醒,却不是秦琪是谁?

  剎那间他只觉心弦一震,再也忍不住惊呼着长身而起,柳淡烟与孙玉佛却已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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