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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车到镇江。

  展梦白精神大振,热血奔腾,萍儿垂下了头,道:“相公已到了么?”

  展梦白含笑点头。

  萍儿道:“相公要将萍儿安置在那里?”

  展梦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与你说好了么?”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垂首道:“那么,萍儿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泪,又道:“萍儿的衣服,也可带走么?”

  展梦白道:“还有橱里的银子。”

  萍儿又点了点头,一面拭泪,一面收拾,那老头子也在外面长吁短叹,又道:“萍儿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还不如快走的好,你在这里虽然人地生疏,却也未见会饿死的。”

  展梦白只作没有听到,也不去看她,却喃喃叹道:“我辈江湖中人,生死连自己都难预料,实在无法照顾别人。”

  萍儿流着泪道:“萍儿知道。”

  那老头子又道:“萍儿姑娘,你听见没有,展公子虽是个大侠客,也无法照顾你的,还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说话流流利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展梦白还是似乎没有听到……其实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萍儿在轻轻地哭。

  又听得那老头子道:“萍儿姑娘,还哭什么,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不止你一个,展公子怎能全都照应到。”

  萍儿道:“萍儿没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包袱,轻轻道:“相公,萍儿走了。”

  展梦白眼看着篮子,道:“多多珍重了。”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移动着身子,悄悄地拭泪,轻轻地道:“萍儿自己会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挂念……”

  展梦白突然大喝一声:“慢走!”霍然转过身子。

  萍儿颤声道:“相……公,你……”

  展梦白干“咳”一声,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还有几亩薄田,足可养你……”

  他话未说完,萍儿已抛了包袱,轻呼着扑到他身上,双肩耸动,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展梦白也只觉双目发红,喉头发痒,却听那老头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硬心人,不会抛下你的。”

  笑声虽是得意,但却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梦白笑道:“你莫得意,要罚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头子笑道:“我这老头子,反正也不想赶车了,又是孤寡一个,送萍儿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闲饭吧!”

  展梦白自然应了,说了住处地址,交待了言语,便道:“你们去吧,我就在此下车,寻船渡江了。”

  萍儿已将他那柄黑铁古剑擦得干干净净,套进了富仲平为他准备的一只绿鲨鱼皮,镶着朱宝的华丽剑鞘。

  展梦白佩起了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黯然叹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开车帘,一跃下车,生怕儿女情长,令得英雄气短。

  只听得萍儿颤声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梦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头。

  只见车马还停在那里,萍儿还在向帘外凝睇。

  于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惟有暗叹忖道:“好没来由,我怎的又惹起这场情债,却又叫我如何了断?”

  古往今来英雄,又有几人不为情苦?

  ***

  金山,孤立江天水云间,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香云缭绕,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铁骨大师,合掌肃立在缭绕的香云里。

  神机大师,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银禅杖,竟似乎有远行的模样。

  大殿中除了他两人外,只有个小沙弥恭立在身侧,手托木盘,盘上放的是一只黄布包袱,随着铁骨、神机两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静寂,只有宽大的僧袍,擦在蒲团上,沙沙作响,使这庄严的佛殿,气氛更见沉重。

  突听三声钟鸣,划破了沉重的静寂。

  钟声余韵中,铁骨大师缓缓立起,肃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祷:“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寻回本寺之宝。”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那黄布包袱,双手捧到神机大师面前,缓缓道:“师弟此去,要多珍重了。”

  神机大师双手接过包袱,肃然无语。

  突见一个少年僧人飞步而来,合十躬身道:“启禀师傅师叔,寺门外有位檀越相公求见。”

  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为师早已吩咐过你,今日金山寺庙门不开,你难道不会对那位相公说么?”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说过了,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他身后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会越墙而入。”身形一闪,自少年僧人身后跃上石阶。

  铁骨、神机,面色齐变,转目望去,齐地脱口道:“原来是展相公。”

  这越墙而入的人,正是心急如火的展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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