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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牧人中也有通晓汉语的,又知道他是主人的佳客,听到他的呼喝,果然齐都惊诧地停住了手。

  展梦白扑上前去,把住林软红的肩头,惶声道:“林兄,林兄,你为何来到这里,装成这副模样?”

  林软红张开眼睛,茫然瞧了他几眼,瞬即紧紧阖上眼睛,再不睁开来,闭起嘴唇,也不说话。

  展梦白叹道:“方才我见了林兄施展的招式,是该想起是谁的……唉,我若认出是林兄,事情也就好得多了。”

  林软红仍是不理他——原来林软红知道自己所用的兵刃“九连环”太近扎眼,是以换了条链子银枪。

  他将“九连环”的外门招式用在链子银枪上,展梦白、黑燕子等人自然猜不到他的武功来历。

  这时那老人与那精悍少年“喀子”也已远远赶来,牧人们便齐地围了上去,以藏语诉说事情经过。

  那老人点了点头,走向展梦白,道:“这偷马贼是你们的朋友么?”语气之中,显然已有责怪不满之意。

  展梦白叹道:“这位林兄只是与昨日那两位少年男女有些私人恩怨,是以深夜前来寻找。”

  老人道:“他不是为了偷马来的么?”

  展梦白道:“他绝非偷马的贼人,在下可以性命担保。”

  那老人展颜笑道:“好,我相信你,他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运气当真是不错得很。”

  骚乱的马群,已被那些精悍的牧人渐渐围了回来,草原又已渐渐平定,但天光却又渐渐亮了。

  回到帐篷,老人立刻吩咐将林软红抬去疗养治伤,展梦白本有千言万语要询问于他,也只好等他歇过再说。

  那老人道:“我的小侄伤了你的朋友,你见不见怪?”

  展梦白笑道:“事出误会,在所难免,我若换作你们的地步,少不得也要狠狠用鞭子抽他的。”

  老人大笑道:“好,我认识你这个少年,运气不错,喀子,吩咐他们端些好吃的东西来。”

  杨璇一直默然无语,此刻突地逡巡着踱了出去,只见两个牧人抬着林软红,走入另一座帐幕。

  他沉吟了半晌,也悄悄跟了过去,过了一阵,那两个牧人又走了出来,彷佛在商量着要去取药打水。

  杨璇再不迟疑,闪身入了帐篷。

  ***

  林软红正自挣扎翻身坐起,见到有人来了,变色道:“什么人?”

  杨璇也不答话,走过去挥手解开了林软红身上最后两道绳子,冷冷道:“你受的只是皮肉之伤,不妨事的,快走吧!”

  林软红诧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璇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林软红大惊道:“你也是……”

  杨璇点了点头,道:“对了,我也是,只可惜你早未与我连络,是以才将事情弄糟了,现在只得另外设法补救。”

  林软红目光一亮,脱口道:“你是杨璇?”

  杨璇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林软红又惊又喜,悄悄道:“主上一心要得到催梦草配药,这次……”突听帐篷外又有脚步之声传来。

  杨璇轻叱道:“别说了!”一把抱起林软红,随手抽出了柄匕首,划开后面帐篷,飞身掠了出去。

  唐家兄妹骑来的两匹白马,恰巧系在帐后,杨璇挥刀斩断缰绳,将林软红送上了马,道:“快走。”

  林软红道:“杨兄你……”

  杨璇挥手一掌,拍在马股上,白马轻嘶一声,放蹄奔去,奔向辽阔的草原。

  众人大乱初定,才作安息,谁也没有注意,杨璇藏好匕首,背负双手,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他从容而出,从容而入,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展梦白手里正拿着那柄链子银枪,枪色已被鲜血染赤,凝固了的血迹,斑斑驳驳,宛如铁锈了般。

  他凝神观望了半晌,长叹道:“那林软红平日行事颇为光明磊落,不知现在为何变得如此鬼祟?”

  那老人叹道:“世上没有不变的事,人也会变的,极坏的人会变为极好的人,极好的人也一样会变坏。”

  展梦白叹声道:“他似乎真的有些变了,不然他绝不会如此藏头露尾,连面目都不敢示人,但是……”

  他皱了皱眉头,接道:“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走到这里来?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老人道:“你的朋友若是变了,他们做的事你也就不会猜得到了,等你年纪大些,这道理你就会懂的。”

  展梦白目光茫然凝注着前方,喃喃道:“变了,他真的变了么?他为了什么原因而变的呢?”

  突见一个牧人神色惊惶地飞奔而入,惶声而言。

  展梦白惊问道:“他说什么?”

  老人淡淡道:“你那朋友,已划开帐篷逃走了。”

  展梦白大惊失色,霍然站了起来,又“噗”地坐了下去,茫然道:“他逃了!他为什么要逃?”

  杨璇淡淡接口道:“只怕他是羞于见你,只得走了。”

  展梦白缓缓点了点头,那老人笑道:“不要着急,他走了,我也不怪你,来喝些牛乳吧!”

  这老人彷佛对展梦白甚有好感,天色大明之后,展梦白再三要走,他再三挽留,展梦白终于还是又呆了一天才走。

  ***

  在草原上又奔驰了一日一夜,才到了霍濯西里。

  这已是个略有规模的城市,一条黄土大街两旁,也有几家客栈饭铺,和几家汉人开设的店铺。

  但在道路上行走的人,却仍都还是藏人服饰,说的也都是藏人言语,成群的骆驼牛羊,在街上和行人一齐漫步。

  那一声声清越的驼铃,最易撩起游子的乡思。

  展梦白、杨璇全身都沾满了塞外的风砂,衣履更几乎已变为黄色,投店之后,立刻漱洗。

  傍晚后,两人在灯前小酌,许多天来,展梦白这才算喝到了酒,把盏之间,便彷佛见到故人似的,倍觉亲切。

  辛辣的酒,洗去了他满身征尘,也冲开了他心头的积郁——对于林软红的改变,他始终耿耿在心。

  他带着酒意回到房里,杨璇便送了壶茶来,笑道:“以茶解酒,明日就不会有夜醉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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