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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她的手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脚趾,她的脚实在已走麻了,但是光滑的脚趾接触到她的手,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她也说不出那感觉像什么,只不过脸更红了。

  就在这时,突听门上轻轻一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金花娘一翻身就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想去开门,但是手刚伸出来,却又缩了回去。

  她咬着嘴唇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但以后日子反正还长得很,咱们何必这么着急,将官盐当私盐卖呢?”

  门那边又没有声音了,唐珏难道生气了么?

  金花娘柔声道:“我也不是不让你过来,但他们的耳朵都灵得很,若是被他们听到了,岂非又要被人家笑话。”

  其实她早已恨不得将门打开了,只不过唐珏既然让她等了这么久,她也想让唐珏着着急。

  只要唐珏求她一次——甚至用不着求她,只要说一句话,或者再敲一次门,她就会将门打开的。

  但过了半晌,门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金花娘忍不住道:“你生气了么?”

  又过了半晌,她又忍不住道:“死人,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门那边却越来越静。

  金花娘忽然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再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打开了门上的锁,冲进了唐珏的屋子。

  ***

  铁花娘躺在床上,嘴角始终都在微笑。

  她的忧怨和心事,早已一扫而空了,因为俞佩玉并没有和朱泪儿睡在一间屋子里。

  虽然俞佩玉也不会和她睡在一间屋子,但只要俞佩玉不跟别人睡在一起,她就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心理实在很妙,实在有些可笑,她却不知道大多数女人的心理说出来都有些可笑的。

  金花娘在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因为这究竟不是很讲究的客栈,屋子的墙并不很厚。

  听到金花娘在说:“……咱们何必这么着急……莫要被人家笑话……”

  她已不禁偷偷地笑了出来。暗道:“大姐真会作怪,明明早就想别人来了,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要人着急。”

  听到金花娘在说:“你生气了么……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铁花娘觉得更好笑,暗道:“想不到唐珏也有两下子,他这么样一拿架子,大姐反而会忍不住过去的。”

  然后,她就听到门响的声音。

  她知道她的大姐终于还是忍不住先过去了,她虽在笑着,脸却渐渐红了起来,因为她已想到……

  她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脸红。

  但她再也想不到这时金花娘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呼声凄厉而可怕,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已经不是打情骂俏时的呼声,也不是铁花娘方才想象中那种“呼声”,她也忍不住跳起来冲了出去。

  朱泪儿也躺在床上,却在悄悄地流泪。

  她的确很伤心,这倒并不是因为俞佩玉不让她睡在那间房子里,而是因为她觉得俞佩玉让她在铁花娘面前丢了人。

  她并不是真的想和俞佩玉睡在一起,只要俞佩玉肯让她进那间屋子,她宁可睡在冷冰冰的地上也没关系。

  她甚至宁可进去后再从窗子里爬出来,她只要能让铁花娘看到她和俞佩玉同时走进一间屋子,就已心满意足了。

  铁花娘在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见。

  但金花娘那声惊呼,她却听见了,她也觉得这呼声很奇怪,很可怕,她也吃了一惊,跳下床冲了出去。

  朱泪儿冲出门时,俞佩玉、金花娘、铁花娘的门全是开着的,她立刻听到铁花娘和俞佩玉的惊呼声自唐珏的屋子里传了出来,接着,她就听到金花娘悲痛的啼哭声音,竟已完全嘶裂。

  唐珏的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朱泪儿连想都来不及去想就冲了进去,只见唐珏的身子挂在床边,本来很清秀的一张脸,现在已变得狰狞而扭曲,但身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只有一双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再看金花娘已哭倒在地上,铁花娘正跪在她身旁,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在喃喃地说着安慰的话,但自己的眼泪也已一连串流了下来。

  俞佩玉的脸色苍白,看来既悲伤,又惊讶,更愤怒,他的手也紧握成拳,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朱泪儿刚冲进门,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院子里也渐渐有了人声,显然已有人被吵醒,都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并没有人真的走过来瞧的,因为出门人大多懂得“各人自扫门前雪”这句话,谁也不愿多管别人的边事,惹些无谓的麻烦。

  这时俞佩玉已关上了门,他的手在发抖,几乎连门闩都插不上,朱泪儿忍不住凑了过去,悄悄道:“他怎么会死的?”

  俞佩玉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托起了唐珏的尸身,轻轻放到床上,唐珏的身上连一块皮都没有擦破。

  他是怎么会死的呢?

  俞佩玉沉吟着,反而去问朱泪儿道:“他是不是中了毒?中了什么毒?”

  朱泪儿也没有回答,却拿起桌上的茶壶啜了一口,摇摇头,又在茶杯上舔了舔,也摇了摇头。

  俞佩玉道:“没有毒?”

  朱泪儿道:“没有。”

  俞佩玉目光闪动,忽然要去扳开唐珏紧握着的手,但朱泪儿立刻拦住了他,沉声道:“让我来。”

  唐珏的手握得那么紧,朱泪儿刚扳开他一根手指,就有鲜血流了出来,但这血赫然竟是乌黑色的。

  她又扳开两根手指,就发现他手掌里紧紧握着一朵铁铸的刺花,花上的刺已刺入他的掌心。

  朱泪儿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是什么暗器?好厉害,连我都未必吃得消。”

  俞佩玉的脸色更沉重,一字字道:“这就是唐家的毒蒺藜,见血封喉,眨眼间便可置人死命。”

  朱泪儿怔了怔:道:“唐家的暗器,难道他——他是自杀的?”

  俞佩玉道:“三个月前他也许会自杀,但是现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只是黯然地看着金花娘。

  现在唐珏的确已没有自杀的必要。

  朱泪儿忽然大声道:“一定是他,一定是杨子江。”

  天已经亮了,金花娘非但已渐渐冷静了下来,而且甚至已看不出有什么悲伤之态,只是拿出了很多银子来,要店里的人拿去看坟地,买棺材,不问价钱,只要快,对每一个细节她都要亲自督促,又亲手为唐珏换上寿衣,别人无论怎么样劝她,她既不肯休息,也不要别人帮她的忙。

  俞佩玉他们都坐在窗口,看着她忙来忙去。

  朱泪儿悠悠道:“让她做些事也好,一个人若是很忙,就会将悲伤忘记的。”

  俞佩玉黯然道:“她这悲伤只怕不容易忘记。”

  铁花娘一直垂头坐着,此刻忽然道:“你认为真是杨子江下的毒手?”

  朱泪儿道:“除了他还有谁?”

  铁花娘咬着嘴唇,道:“他在那谷仓外为什么不下手?”

  俞佩玉苦笑道:“也许他认为我们反正逃不出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要多折磨我们几天,他被我骗了一次,一定要连本带利都找回去。”

  铁花娘黯然半晌,喃喃道:“他的确是这种人,也只有他这种人才做得出这种事。”

  她抬头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也许他还在暗中跟着我们,并没有走。”

  俞佩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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