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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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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花瞧着俞佩玉,轻叹道:“如何?你行动早已在别人监视之中,无论你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的。” 梅四蟒怔在那里,但觉手足冰冷,几乎不能动了。 帐外果然是处处营火,处处欢笑。 数千人席地而坐,满天星光灿烂,晚风中满是酒香,生命又何尝不是充满欢乐。 但俞佩玉垂首而行,心中却更是酸苦,他此刻竟似已变成个傀儡,一切事都只好由别人来做主。 只听四面有人欢呼:“红莲帮主请过来喝一杯吧。” “没事忙,你戒酒了么?” “呀,那位莫非是俞公子?” 欢呼声中,一条黑衫少年快步行来,躬身道:“盟主此刻便在少林帐中相候。” 少林虽连居七次盟主,但帐篷也与别的门派全无不同,只是帐篷前两丈外便无人坐地饮酒。 江湖中人对天云大师之尊重,并未因他退让盟主而有不同。 此刻帐前并无人迹,帐后阴影中,却似隐隐有人影闪动,几人方自走到帐外,天云大师已在帐内笑道:“红莲帮主的大驾莫非也光临了么?” 红莲花笑道:“大师修为功深,莫非已具天眼神通。”与天钢道长当先而入。 只见那俞放鹤与天云大师相对而坐,正在品茗,林瘦鹃、王雨楼等人居然未跟在身旁。 帐篷内檀香缭绕,走入此间,彷佛又踏入另一世界。 寒暄,见礼,落座,俞放鹤目光这才移向垂首站在一旁的俞佩玉,嘴角笑容居然甚是慈祥,道:“玉儿,你身子可觉舒服些了?” 俞佩玉躬身道:“谢谢父亲大人。” 俞放鹤道:“你素来未出家门,今后行事,须得留意些,莫要教江湖前辈们耻笑。” 俞佩玉垂首道:“是。” 这两人一个谆谆教诲,一个唯唯遵命,看来果然是父慈子孝,又有谁知他们竟是在做戏。 俞佩玉明知面前这人便是他的对头仇人,心里已恨得滴出血来,但面上神情却偏要恭恭敬敬,偏要当他是父亲。 那俞放鹤又何尝不知道面前这人不是他的儿子,心里又何尝不想将这祸害一脚踢死,但面上偏偏也只有做出欢喜慈爱的模样。 红莲花一旁冷眼旁观,心里也不知是悲哀,是愤怒,还是好笑,他自七岁出道闯荡江湖,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了,但这种令人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场面,他却连做梦都未想到会遇上,他这局外人心情已是如此,身在局内的,又当如何? 天云大师微笑道:“俞公子外柔内刚,沉静中自显智慧,温柔中自存刚强,实是人中龙凤,老僧两眼不盲,俞公子他年之成就,未必便在盟主之下。” 红莲花拊掌笑道:“好教大师与盟主得知,俞公子除了已有位名父之外,此刻又有了位名师。” 俞放鹤似是怔了怔,道:“明师?” 天钢道长笑道:“贫道见了令郎如此良材美质,不免心动,已不嫌冒昧,将令郎收为门下,还望盟主恕罪。” 红莲花道:“俞公子身兼‘无极’、‘昆仑’两家之长,他日必为武林放一异彩,盟主想必连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怪罪之理。” 俞放鹤道:“这……自然多谢道长。” 他虽然面带微笑,但笑得显然有些勉强。 天钢道长道:“贫道明日清晨,便动身回山,令郎……” 红莲花笑道:“俞公子跟随道长,盟主自然放心得很,昆仑妙技,非同小可,能早一天练,自是早一天练的好,何况盟主方登大位,公务必多,正也不能让公子随在身旁。” 他一把拉起了俞佩玉的手,接着笑道:“你明日便要入山苦练,再也休想有一日清闲了,你我只要再见,只怕也是三年后的事,还不快随我去痛饮几杯。”竟拉着俞佩玉就走。 俞放鹤怔怔在那里,正也是哭笑不得。 天云大师微笑道:“令郎今得红莲帮主为友,当真缘福不浅。” 俞放鹤道:“不浅不浅……”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 清晨,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色,但群豪的脸十个却有九个红得像晚霞,能笑得出的人笑得更响,笑不出的人只因已倒了下去。 只有昆仑弟子,无论醉与不醉,此刻俱都肃立在帐篷前,等候着恭送掌门人的法驾。 帐篷内俞佩玉伏地而拜,俞放鹤再三叮咛,又在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活剧,然后,八个紫衣高冠的少年道人,围拥着天钢道长与俞佩玉走了出去,帐外并无车马,自昆仑至封丘,千里迢迢,昆仑道人们竟是走来的。 红莲花握着俞佩玉的手,微笑道:“一路平安,莫忘了哥哥我。” 俞佩玉道:“我……在下……小弟……”但觉语声哽咽,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垂下头去。 突然间,一个人走过来,笑道:“玉儿,一别必久,你不想瞧瞧黛羽么?” 俞佩玉霍然抬头,只见林瘦鹃大袖飘飘,正站在他面前。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天地,浓雾中远远伫立着一条人影,明眸如水,却不是林黛羽是谁? 俞佩玉眼里瞧着这如水明眸,瞧着这弱不胜衣,似将随风而走的身影,心里想到,此一别,再见无期,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似痴了。 红莲花瞧着他们,竟也似痴了。 猛听天钢道长轻叱道:“山中岁月多寂寞,儿女之情不可长,咄!”拉起俞佩玉的手,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去。 林黛羽远远地瞧着,面上色仍是那么冷漠,但清澈的明眸中,却已不知何时泛起了泪光。 突听身后一人银铃般娇笑道:“眼看情郎走了,却不能和他说句话,你心里不难受?”有风吹过,风送来一阵醉人的香气。 林黛羽没有回头,只因王雨楼与西门无骨已到了她身旁,两人目光冰冷,面色凝重,齐声道:“黛羽,走吧。” 那娇美的语音却又笑道:“女人和女人说句话,你们男人也不许么?” 王雨楼沉声道:“先天无极和百花门下素无来往。” 那语声娇笑道:“以前没有,现在却有了。” 林黛羽静静地站着,风,吹起了她鬓边发丝,一条人影随风到了她面前,纱衣飘拂,宛如仙子。 林黛羽虽是女人,但瞧见面前这一双眼睛,不觉有些醉了,她实也未想到这名震天下的百花掌门竟是如此绝色。 王雨楼、西门无骨双双抢出,想挡在林黛羽面前,突觉香气扑鼻,眼前有一层迷雾般的轻纱扬起,两人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再瞧海棠夫人竟已拉着林黛羽的手,走在好几尺外,娇笑道:“菱花剑,我带你的女儿去聊聊天好么?我也和男人一样,瞧见了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和她说说话。” 林瘦鹃目瞪口呆,愣在那里,竟是作声不得,红莲花远远瞧得清楚,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浓雾中,十四面旗帜犹在迎风飞舞,但这七年一度的盛典却已成明日黄花,三五成群的武林豪士,曼声低唱,相扶而归,眼看着昔日的雄主老去,未来的雄主兴起,他们心里是否也有一抹惆帐。 远处,不知是谁唱出了苍凉的歌曲:“七年间,多少英雄惊白发,江湖霸业,明日黄花……” 红莲花抬头仰望着“先天无极”那刚升起的旗帜,低头吟咏着这苍凉萧索的词曲,不禁唏嘘感叹,黯然低语道:“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突然间,一人大声道:“休不得,你若也休了,别人如何是好?” 一个人自帐篷后大步奔出,却是那点苍掌门谢天璧。 红莲花展颜笑道:“谢兄英雄少年,自然不解得东坡老去时的感叹轻愁。” 谢天璧笑道:“小弟虽俗,却也解得东坡佳句,只是,帮主你霸业方兴,却不该如此自伤自叹。” 红莲花淡淡一笑道:“离情浓如雾,天下英雄,谁能遣此?” 谢天璧道:“离情浓如雾……此刻天光尚未大亮,帮主新交的好友俞公子,莫非已随天钢道长走了不成?” 红莲花道:“走了。” 谢天璧面色突然大变,跌足道:“他……他……他为何走得如此之早?” 红莲花瞧他神色有异,也不禁动容道:“早?为何早了?” 谢天璧黯然垂首,道:“帮主恕罪,小弟终是来迟了一步。” 红莲花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谢天璧道:“帮主可听过‘天涯飘萍客’这名字?” 红莲花道:“自然听过,此人萍踪无定,四海为家,武当出尘道长曾许之为当今江湖中唯一能当得起“游侠”两字的人,他又怎样?” 谢天璧道:“小弟方才接得他的飞鸽传书,他说……说……” 红莲花手握得更紧,着急道:“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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