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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老伯道:“好得简直已有点像是个家了。”

  凤凤叫了起来,道:“像是个家,谁说这地方只不过像是个家?”

  她又燕子般轻盈的转了个身,笑道:“这里根本就是个家,我们的家。”

  老伯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看着她充满了青春欢乐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起来。

  凤凤道:“世上有很多小家庭都是这样子的,一个丈夫,一个妻子,一间小小的房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也不愁挨冻。”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有了个这么样的家,都已应该觉得满足!”

  老伯笑了笑,道:“只可惜她的丈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凤凤咬起了嘴唇,娇嗔道:“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老呢?”

  她不让老伯说话,很快的接着又道:“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并不在乎他的年纪大小,只看他是不是懂得对妻子温柔体贴,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伯微笑着,忍不住拉起她的手。

  有人将他当做好朋友,也有人将他当做好男儿,但被人当做好丈夫,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他从未做过好丈夫。

  他成亲的时候,还是在艰苦奋斗,出生入死的时候。

  他的妻子虽也像凤凤一样,聪明、温柔而美丽,但他一年中却难得有几天晚上能和他妻子共度过。

  等他渐渐安定下来,渐渐有了成就时他,妻子已因忧虑所积的病痛而死,直到死的时候还是毫无怨言、毫无所求,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好好的看待好她的两个孩子。

  他没有做到。

  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老伯是属于大家的,他已经没有时间照顾他自己的儿女。

  想到他的儿女,老伯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阵酸苦。

  儿子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菊花下,女儿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幸福,他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老年时,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已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关心的?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从来也不是个好丈夫,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

  凤凤娇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事,只要现在你——”

  老伯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就想做个好丈夫,也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来不及?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老伯道:“只可惜有些事我虽不愿意做,却也非做不可I”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凤凤看着他目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你还想报复?”

  老伯没有回答。

  凤凤道:“你为什么一定报复,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些事?重新做另外一个人?”

  老伯道:“不能!”

  凤凤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伯缓缓道:“因为我若不去报复,我这人就算真还能活着,也等于死了。”

  凤凤垂下头道:“我不懂。”

  老伯道:“你的确不懂。”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不但是老伯的原则,也是每个江湖好汉的原则。他若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表示他已变得胆小而懦弱,非但别人要耻笑他,看不起他,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看不起,他还活着干什么?

  老伯缓缓道:“我若从头再活一遍,也许就不会做一个这么样的人,但现在再要我改变却已来不及了。”

  凤凤霍然抬头道:“你就算从头再活一遍,也还是不会改变的,因为你天生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你天生就是‘老伯’!”

  她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柔声道:“也许就连我都不希望你改变,因为我喜欢的就是像你这么样的一个人,不管你是好,是坏,你总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她说的不错。

  老伯永远是老伯。

  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没有人能代替。

  不管他活的方式是好、是坏,他总是的的确确在活着!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老伯躺了下去,脸上又变得毫无表情。

  他痛苦的时候,脸上总不会露出任何表情来。

  现在他正在忍受着痛苦——他背么好像还是有针在刺着。

  凤凤凝注着他,满怀关切,柔声道:“你的伤真能治得好么?”

  老伯点点头。

  凤凤道:“等你的伤一好,你就要出去?”

  老伯又点点头。

  凤凤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只担心,以你一个人之力,就能对付他们?”

  老伯勉强笑了笑,道:“我本就是一个人出来闯天下的!”

  凤凤道:“但那时你还有两个很好的帮手!”

  老伯道:“你知道?”

  凤凤道:“我听说过。”

  她笑了笑,又道:“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已听人说起过你很多的事。”

  老伯闭上眼睛。

  他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件事,是不是因为他也和凤凤同样担心?

  凤凤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道:“我知道那两个人一个叫陆漫天,一个叫易潜龙,他们后来虽然也全都背叛了你,但当初却的确为你做了不少事!”

  老伯忍不住道:“你还知道什么?”

  凤凤叹了口气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再也找不到像他们那样的两个人了。”

  老伯也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真奇怪,不该知道的事她们全知道,该知道的事,她们反而不知道。”

  凤凤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不愿听我说起这件事?你以为我自己很喜欢说?”

  老伯道:“你可以不说。”

  凤凤捏着自己的手道:“我本来的确可以不说,我可以拣那些你喜欢听的话说,但现在——”

  她目中忽然有泪流下,嘶声道:“现在我怎么能不说?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我这一生已完全是你的,我怎么能不关心你的死活?”

  老伯终于张开了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还能硬得起心肠来的。

  凤凤已伏在他身上,泪已沾湿了他的胸膛。

  她流着泪道:“我只想听你说一句话,你这次出去,能有几分把握?”

  老伯轻抚着她的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实话总是会伤人的?”

  凤凤道:“我知道,我还是要讲。”

  老伯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是个赌徒,赌徒本来总会留下些赌注准备翻本的,但这次——这次我却连最后一注也押了下去。”

  凤凤道:“这一注大不大?”

  老伯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最后一注,通常总是最大的一注。”

  凤凤道:“这一注有没有被他们吃掉?”

  老伯道:“现在还没有,但点子已开出来了。”

  凤凤道:“谁的点子大?”

  老伯道:“他们的!”

  凤凤全身颤抖了起来,哽声道:“他们既然还没有吃掉,你就应该还有法子收回来!”

  老伯摇摇头道:“现在已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赌注并不在这里。”

  凤凤道:“你押在那里了?”

  老伯道:“飞鹏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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