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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陆小凤想不出,也没空去想。

  那粒骰子竟然还在碗里打转,每当快要停下来时,坐在陆小凤身旁一个白发老翁的手轻轻一弹,骰子就转得更急。

  这人满头白发,道貌岸然,看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一直规规矩矩的坐在陆小凤身旁,在座的人,只有他从未正视过沙曼一眼。

  陆小凤平生最怕跟这种道学先生打交道,也一直没有注意他。

  直到这次骰又将停下,陆小凤忽然听见“嗤”的一响,一缕锐风从耳边划过,竟是从这老人的中指发出来的。

  他的手枯瘦蜡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想必用药水泡过,十根指甲平时都是卷起来的,可是只要他手指一弹,卷成一圈的指甲就突然伸得笔直,晶莹洁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

  难道这就是昔年和张边殷氏的“一阳指”、华山“弹指神通”并称的“指刀”?

  这也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武功,甚至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他自己的灵犀指也是天下无双的绝技,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来,隔空往那粒骰子上一夹,滚转不息的骰子竟然停下,上面黑黝黝的一片点子,看来最少也有五点。

  谁知就在这一剎那间,大家没有看清上面的点子,庄家忽然撮唇作势,深深吸了口气,骰子就忽然离碗而起。

  白发老翁中指又一弹,“啵”的一声,这粒骰子竟变得粉碎,一片粉末落下来,还是落在碗里,却已没有人能看得出是几点了。

  陆小凤大赌小赌,也不知赌过多少次,这件事倒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一来是算不分输赢?还是算庄家输的?连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沙曼忽然转脸看着陆小凤道:“两个六点,再加上一个点,是几点?”

  陆小凤道:“还是一点。”

  沙曼道:“为什么还是一点?”

  陆小凤道:“因为最后一粒骰子的点数,才算真正的点子。”

  沙曼道:“最后一粒骰子若是没有点呢?”

  陆小凤道:“没有点就是没有点。”

  沙曼道:“是没有点大,还是一点大?”

  陆小凤道:“当然是一点大。”

  沙曼道:“两点是不是比一点大?”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两点当然比一点大,也比没有点大。”

  其实她一开口问他第一句,他已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若是别人问他,他至少有几十种法子可以对付。

  陆小凤的机智伶俐花样之多,本是江湖中人人见了都头疼的,可是在这个长着双猫一般眼睛的女孩子面前,他却连一点也使不出来。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在她面前使出来,她若一定要他输这一把,他就是输了又何妨!

  区区一万两银子,又怎能比得上她的一笑?

  沙曼果然笑了:“两点既然比没有点大,这一万两银子你就输了。”

  陆小凤道:“我本来就输了。”

  沙曼道:“你输得心不心疼?”

  陆小凤笑道:“莫说只输了一万两,就算输上十万八万,我也不会心疼的。”

  这句话本来并不是吹牛,他说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现在连十两八两都输不起。

  只可惜,庄家早已将他的银票扫了过去,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冷冷道:“有银子的下注,没有银子走路。”

  陆小凤只好走路。

  那小老头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赌局,还坐在那里低斟浅啜,一脸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正在等着收陆小凤的一万五千两。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搭讪着问道:“你在喝什么?”

  小老头道:“竹叶青。”

  陆小凤道:“你也喜欢喝竹叶青?”

  小老头道:“我本来不常喝的,现在好像受了你的传染。”

  陆小凤道:“好,我敬你三杯。”

  小老头道:“三杯只怕就醉了。”

  陆小凤道:“一醉解千愁,人生难得几回醉,来,喝。”

  小老头道:“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愁?”

  陆小凤苦笑道:“我输的虽然是别人的钱财,心里还是难免有点难受。”

  小老头笑了笑,道:“那可不是别人的钱财,是你的。”

  陆小凤又惊讶、又欢喜,道:“真是我的?”

  小老头道:“我既然已将银子借给了你,当然就是你的。”

  陆小凤大喜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如此慷慨的人。”

  小老头笑道:“慷他人之慨,本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

  他慢吞吞的接着道:“银子虽然是你的,你的人却已是我的。”

  陆小凤叫了起来:“我姓陆,你姓吴,你既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老子,我怎么会是你的?”

  小老头淡淡道:“因为你还不出一万五千两,就只好将你的人赔给我,丈夫一言,快马一鞭,为了成全你的信誉,我想不要都不行。”

  陆小凤又傻了,苦笑道:“我这人又好酒,又好色,又好吃,又好赌,花起钱财来像流水一样,我若是你的,你就得养我。”

  小老头道:“我养得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倒想不通,你要我这么样一个大混蛋干什么?”

  小老头笑道:“我的银子太多,正想找个人帮我花花,免得我自己受罪。”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钱是在受罪?”

  小老头正色道:“怎么不是受罪?若是喝得太多,第二天头疼如裂,就像生了场大病,若是赌得太凶,非但神经紧张,如坐针毡,手气不来时,说不定还会被活活气死,若是纵情声色——”

  他叹了口气,接道:“这种对身体有伤的事,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更是连提都不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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