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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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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松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道:“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千杯也还是这样子。” 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道:“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了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是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夜寒如水。 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道:“老大已有多久从未醉过?” 寒梅道:“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道:“我早已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 又过了很久,寒梅也叹了口气,道:“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 青竹道:“二十三年。” 寒梅道:“自从那次我们三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 青竹道:“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 寒梅道:“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道:“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道:“二十一年另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道:“其实你酒量比老大好些。” 寒梅笑了笑,道:“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 青竹道:“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 寒梅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 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一炉火,陆小凤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 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这一片空空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了半天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事,也许为了要忘记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 该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彷佛生怕惊醒了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他是不是生怕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动也不动似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久。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去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 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道:“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 这人道:“不敢,只是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道:“阁下夤夜前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 这人道:“还有几句话。” 陆小凤道:“我非听不可?” 这人道:“看来好像是的。” 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不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来听,又何必坐着?” 这人道:“躺下来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道:“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还未见到。” 这人道:“你要看看我?这容易。” 他轻轻咳嗽一声,后面的门就忽然开了,火星一闪,灯光亮起,一个黑衣劲装,黑巾蒙面,瘦削如兀鹰,挺立如标枪的人,就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他手里捧着盏青铜灯,身后背着把乌鞘剑,灯的形式精致古雅,剑的形式也同样古雅精致,使得他这个人看来像是个已被禁制于地狱多年的人,忽然受到魔咒所催,要将灾祸带到人间来的幽灵鬼魂一样。 甚至连灯光看来都是惨碧色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也就忽然出现在灯光下。 炉火已将熄灭。 阴森森的灯光,阴森森的屋子,阴森森的人。 他的衣着很考究,很华丽,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个阴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更可怕。 陆小凤又笑了,道:“果然不错。” 这人道:“不错?我长得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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