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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第八十二章 无底渊

  渐渐走到慈悲庵前。

  黑衣长发女——芮玮的母亲陈淑贞来到慈悲庵大门口站住,静静地站住,彷佛在等人似的。

  芮玮却不敢随母亲一站,他知道那一站定教慈悲庵内守夜者发现自己,七叶菓就不易盗取了。

  他绕道悄悄掠上慈悲庵的屋脊上,眼睛不瞬地盯着慈悲庵大门前,看母亲到底意欲何为?

  不一刻,慈悲庵二扇巨门豁然敞开,门内射出强烈的光线,只见数十名女尼从二扇门内走出,各个持明亮光照的火炬。

  她们神色静穆地成二个一字形散开,顿饭后排成两列二、三十丈的行列,恰把陈淑贞夹在中间。

  这两列屏风似的人群在光耀如昼的火光下照得眉目清晰,她们个个白色尼袍,脚下雪白的芒鞋。

  人白,衣白,只差没有白发,倘若都像白燕有着白色的发丝,这情景不是一个个月中仙子谪世?

  纵如此,她们头上罩着雪白的尼帽,虽无青丝,不也像仙子一般,那出家人脱俗的容貌不更添几分仙子的气质?

  她们出来得从容,服束又如此划一,显然早有所备了,决非仓促而出。

  这么说难道慈悲庵知道有客人来访,所以排出这种奇特的场面?那客人是谁呢?

  芮玮心想:目下除了母亲外并无他人,莫非慈悲庵等待的客人就是母亲,她们算定母亲今晚会来?

  想到这里,芮玮自语道:“这……这……敢情是个约,双方早已订好的约会……”向母亲看去,如昼的光芒下,母亲的面容同样十分清楚,几乎她老人家的眉毛都可以数得出来。

  陈淑贞见二扇门打开,女尼一一走出,没动过一下,直到她们行列排好仍无动于衷,彷佛没看到女尼们出来过一般。

  这表示她这场面见惯了,虽然她脑筋不清,假使骤见场面也会感到惊愕的,但她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令芮玮判断母亲和慈悲庵的约会早有默契,这时只等如梦大师出来。

  一直没有人走出中门,终于出现两人,先前那人走出后站到一侧,她——如幻大师,跟着如梦大师走下台阶,到这时陈淑贞面容一动,缓缓迎上三步。

  芮玮心情紧迫地注视着母亲与如梦大师,心想在这场面下两人相见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其后果芮玮虽不知将有何事发生,已关心得透不过气来。

  只见如梦大师隔着陈淑贞二丈外站定,合什道:“女檀越,一年不见,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如梦大师的客套话倒非虚语,自芮玮第一次在天池府见母亲后,迄今数年,陈淑贞的容貌一点也没改变,显不出岁月无情的痕迹,这大概一个人神智不清后,一切无忧无虑,故不易再老的缘故吧。

  陈淑贞没有客套话,仅短短说句:“还来!”

  如梦大师神情尴尬道:“女檀越多年来仍不忘那株七叶树,苦苦索还实令如梦钦佩,可是你要知七叶菓是我的东西,我怎能还你……”

  陈淑贞冷冷抢道:“还来!还来!”

  如梦大师放下合什双手,神情更是不自然道:“这十余年来不知向女檀越解释了多少次,你总不理,难道只能说‘还来’两字吗?”

  陈淑贞断然又道:“还来!”如梦大师每年此日碰到陈淑贞哭笑不得,她不知陈淑贞脑筋不清,摇头道:“女檀越,我再跟你解释一次,七叶树我虽然在你手中夺得,但那是简家之物,而简家祖先简药官代为栽培,以后我一直未去取,直到数十年后去取,简药官已不在世,那年夜晚我见树在你手中,怕跟你说树是我的你不会相信,故逞强抢回。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解释,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檀越,这七叶树确是我的,倘若简药官在世定能替我证明,可惜他已去世,哎!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啊?”

  陈淑贞半晌又道了声:“还来!”

  如梦大师等她回话,想不到又是“还来”两字,这两字虽未直接答复,也等于说不相信了,相信还会再说“还来”?

  如梦大师叹道:“你不相信只好再照往例办理,女檀越,请。”

  说完双目如电地注视陈淑贞,陈淑贞生似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也凛然回视,转瞬间陈淑贞若惚变了一个人,再无目光迟滞、神情木然的现象。

  芮玮看到这里,大惊失色,这情形再明白不过,母亲要和如梦大师在武功上比个胜负。如梦大师胜,母亲不得不承认七叶菓本就是简药官送给她的。

  他知道如梦大师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再无敌手,母亲武功虽不弱,怎堪她一击?

  当时担心得几要飞身而出助母亲一臂之力,可是念头才起,另一念头急阻止了他,暗忖:“母亲决不会有危险,如梦大师不敢伤她老人家,她或许内心有亏,只战胜后打发母亲走,不致于抢了母亲的七叶树,又打伤她老人家。”

  此时芮玮认定七叶树是母亲的,如梦大师一番解释完全凭空捏造,心想乘这机会慈悲庵内空无人时,盗得七叶菓树还给母亲。

  他再没想到今晚要来盗的七叶菓,其树竟原来是母亲之物,起先来盗时内心颇感不安,这时既知七叶菓本是母亲的,不安的感觉顿除,立意盗回后给母亲。

  明亮的光火下,陈淑贞与如梦大师互相对峙着,看不出谁会先发难的意向,越是高手较艺,未出手前的沉默对峙越长,但一出手势不可当,非绝妙高招不轻易出击。

  芮玮很明了高手较艺的情形,他有意留下来一看究竟,但他心想只要一出手时间不会长,母亲绝挡不过如梦大师十招,十招一过,母亲知难而退,如梦她们回庵,再盗取七叶树难矣!所以他要在她们未出手前尽快盗得七叶菓。

  他留意一瞥母亲,暗中祈祷:母亲啊,你不敌后赶快逃走,儿子会安稳地给你取回七叶菓,千万不要恋战,你决不是如梦大师的敌手。

  如梦大师啊,你要有良心还像往年般适可而止,倘若真敢伤了我母亲一根毫发,芮玮誓不与你干休!

  祈祷完轻巧掠进慈悲庵内。

  芮玮明知母亲不敌如梦大师,但他很放心如梦大师不会伤她,他以为如梦大师要伤他母亲早伤了,也不会等今年,而她们一年一次默契似的约会怕有十几年了。

  其实他不用担心这些,更不必担心如梦大师真敢伤了陈淑贞,如梦大师就是想伤陈淑贞还不能呢!

  芮玮小瞧了他母亲真正的武功,他不知他母亲的武功仅略逊如梦大师一筹。

  如梦大师若不谨慎应战可能还会输呢?

  芮玮要是仔细想想如梦大师这种如临大敌的排场,以及与陈淑贞对峙时肃穆凛备的神情,她如梦大师有一点轻敌的味道吗?她不但不敢轻敌,而且当做一场十分重要的比试!

  如梦大师的心理只要能够击退陈淑贞就好了,根本没敢想能伤了陈淑贞,芮玮万想不到他母亲的本领当今之世除了如梦大师,不作第二人想。

  且说芮玮来到慈悲庵内,他不闯别处,就来如梦大师居室,以他判断七叶菓为不世奇珍,如梦大师不可能收藏他处,要收藏一定收在居室附近。

  他这判断一点不错,如梦大师视七叶菓若性命,可能的话随时带在身边,但那七叶菓栽种在花盆内当然不可能随时带着,如梦大师把它珍藏在居室的秘门内。

  这道秘门不易看出,芮玮来到如梦大师居室毫无线索可寻,室内只有一张云床,一尊石几,几上香炉一鼎,别无他的陈设。

  芮玮断定七叶菓在这室内,所以他不灰心地慢慢细查,他不懂机关土木之学,却忽然对那香炉注意起来。

  因他发觉那香炉有点古怪,香炉本是用来盛香灰,烧香的,而这香炉内并没香灰,显然这香炉没用来烧过香,仅是个陈设品。

  陈设在普通人家倒无可疑,陈设在出家人的禅房中就奇怪了,出家人每日烧香,那有现成香炉不用而当做陈设品呢?

  他怀疑地走到石几旁,望着那香炉发呆,只见那香炉干干净净,好像经常被触摸所以纤尘不染。

  香炉太干净触发他灵感,当下用手摸去,左摸右摸,忽听一声轻响,大喜侧首一望,声响处壁间开出一道暗门。

  这暗门不用说里面一定藏着七叶菓,如梦大师天天看视一遍,就难怪那香炉揩拭得一尘不染了,原来香炉是开启暗门的机关。

  芮玮满怀高兴地探首暗门内,里面地方不小呢,只见中央屋顶挂着大花篮一只,花篮内叶外吐,每叶七瓣,嗅着满室清香,芮玮再无疑心,断定花篮内就是七叶树。

  他一高兴,未及细思,飞身掠进暗门向那花篮纵去,就在此时耳旁呼的一声,一人抢先夺到花篮的手把。

  芮玮大急,没看清来人是谁,先抢花篮内七叶菓树要紧,人在空中伸手探进花篮内捧那七叶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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