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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第六十八章 恨难补

  芮玮尚记得野儿的家,这北京城虽大,顿饭不到被他找到方向,路上行人见他疾奔如飞,莫不惊讶相视,幸好时光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这般飞奔,定要闹得满城轰动。

  来至兵马大将军府第,只见府第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或许因时光尚早,行人难见,也或许是因兵马大将军的府第,禁卫森严,行人一早不敢打道过此。

  芮玮踏上石阶,看那景物依旧,人事皆非,当年是偕同野儿离开此地,虽说野儿性命堪虑,两人相依不离,迄今回忆起来甜蜜无比,如今重回此地,单身一人前来找野儿,心中既落寞又难过。

  他不知见到野儿说些什么好,倘若野儿问他:你别来如何?他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回答我已结婚而且生子?

  野儿听到如此回答作何感想?芮玮暗暗苦笑道:“她一定怪我太无情了,怪我不该不找她的下落,而与别的女子结婚生子!”

  可是这几年来的发展,任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遭遇坎坷离奇,足可说上几日几夜,然而就是说破了嘴,尽力向野儿解释,她会谅解自己吗?

  芮玮站在石阶最上一层停住,微微摇头,心想:“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她一定心里想:你早不来迟不来,却在妻妾被害后来找我,莫非是太寂寞了才想起我?”

  芮玮想到这里,收回欲要敲门的手,寻思道:“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她,还是不要见她,悄悄地走吧!”

  但他才一转身,却再也抬不起步子走下台阶,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这欲望令他势必要见野儿一面,不见一面不得甘心。

  于是他又寻思道:“既然来到这里还是见她一面吧,不管野儿见到自己如何感想,她恨自己也好骂自己也好,自己却要老老实实地向她叙述几年来的遭遇,问她好吗?

  “只要她生活得很好,自己就心满意足了,那怕她恨自己无情无义,说永远不再相见的话,自己也心安理得地离开,因为到底毫不隐瞒的坦白叙说了!”

  他这心理,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向母亲老实地说个清楚,不管母亲责罚否,否则心里永远难安。

  他既决定要见野儿,那颗心立时又激烈地跳动起来,就像在琴儿口中突知野儿的下落,剎那间狂喜莫名,连外衣也不及穿就冲出房门般的兴奋。

  只见他举起的手微微颤抖地叩击那两扇铁环大门,“当”“当”“当”“当”三下清脆的响声,这三声响后,他又想道:“多年不见,不知野儿容貌清瘦否?她不晓得自己还活不活在世上,记得她逃开她师父掌握那年,只当自己性命顶多再活半年,半年后便是史不旧令自己服下毒药毒发之期,难怪她要偷逃点苍山,她是想在半年内找到自己,好和自己相处一个时间呀!

  “她找不到自己,自己也未去找她,迄今三年过去,想来她已当自己去世了,她要是思念自己,三年来岂有不瘦之理?”

  想到这,心中的情思激荡不已,恨不得马上见到野儿,向她说:我没死,你看你的大哥仍健壮的活在世上。

  当下也不想怎么没人前来开门,猛地双手一推,那沉重的大门竟被他一推之下,豁然两面大开。

  芮玮一愣,心想:“大门怎么并未上闩,奇怪?一向警卫森严的府第怎会门不上闩,也无守卫看守呢?莫非高寿不在这里憩息,警卫便拆除了?”

  他跨进大门,才走几步发觉不对,心想这里沉寂得可怕,如同荒野一般,那像当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的府第?

  一阵轻风飘来,芮玮嗅到血腥味,内心猛地大恐,他想起那天回到“怀庐”妻妾被杀的情形,不正是此时的写照,难道这整府上下的人皆遭不测……

  芮玮狂奔入内,一进大厅,惨状映入眼际,只见卫士一个个死在大厅了,死状一致,头颅不知被何物击得粉碎,扫目暗数,至少有二十具尸体。

  也就是说守卫高寿第二处府第的卫士,大部死在这大厅上了,芮玮惊骇得目瞪口呆,暗中大呼道:“是谁?是谁到这里来行凶?高寿不在这里,行凶的目的为了那个,难道是为了高寿的妻女?”

  芮玮悲痛得几要大声呼叫,蓦地一想也许凶手尚未远去,一喊反而惊动,当下忍住不安的心,一步步向内走进探看究竟。

  走到后院厢房,看到几具尸体,芮玮忍不住眼泪夺眶而下,因为他认出那几具尸体中有一位是野儿母亲玉掌仙子的尸体。

  玉掌仙子死了,倘若野儿在这里凶险可知,芮玮急得四下飞奔,见到女尸仔细辨认,看是不是野儿的尸体。

  但他整栋屋宇走遍,却不见野儿的尸体,心想:“莫非琴儿骗我,野儿并不在这里?她要在的话,决不会独自逃走,不是死了就是仍在与凶手拼斗。”

  他这想法十分正确,想那玉掌仙子被杀,高莫野不可能不与凶手拼命,而且非拼个死活不可。

  芮玮心想琴儿骗自己的成分少,野儿在成分大,既然很可能在,她在那里,是死了抑是未死?

  芮玮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直觉到某种不幸将要降临,他与野儿的情感业已根深蒂固,皆因奇特的遭遇才暂将她遗忘,此时忆上心坎,所谓关心则乱,心中真如乱麻一般,恨不得大叫:“野儿!野儿!你在那里?”

  只见他漫无目标地乱闯,牙根紧咬,生怕突然发现野儿死了,但他走来走去,再无任何意外的表现。

  于是他想到是琴儿骗了自己,野儿并不在此地,琴儿信口胡说而已,野儿不在这里,纷乱的心稍觉安定,却又觉得无比的惆怅,失望……

  他这时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野儿在,又不希望野儿在,希望的是能与她相见一面,互相畅谈各自的遭遇,数年不见,仅那思慕之情就述它不完,但怕在的话野儿遭到不测,那还不如不在,宁愿终身不见,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所以他又不希望野儿在。

  目前事实证明野儿不在,芮玮心安了,走到玉掌仙子尸体前,环臂抱起,他要替野儿把她母亲的尸体暂时安葬,不能让玉掌仙子的尸体与另外的尸体一般的横陈。

  那玉掌仙子的死状与所有的尸体并无两样,头颅被击碎一半,不仔细认,认不出来,芮玮恭敬地抱着走到庭院中,想寻个幽静的地方安葬。

  庭院遍栽各种花草树木,可闻甚多鸟鸣声,大约深广的原因,飞鸟栖息此地,芮玮脚下踏着枯叶慢慢深入。

  走了百丈,找到一处幽静地,正要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只听“托”的一声,这声音出自两件木器相击,声音虽小,芮玮听得清楚,来自右前方。

  抬头向右前方望去,敢情因林木掩蔽的关系,早先竟未看到深院中尚有一栋屋宇,这屋宅不大,只有三开间,建得像庵堂一般,芮玮奇怪怎会在深院中还建一座如此形式的房屋呢?

  蓦听又是“托”的一声,芮玮推测那“托”声是击木鱼声,心想谁在那屋内修行,凶手难道也未发现这栋屋宇,故那修行人未曾遭殃?

  这修行人也奇怪,怎会在堂堂的大将军府第后结庐修行,天下何处不可修行,偏偏选在这里?

  而且更奇怪那修行人竟未发觉整府上下被杀得一干二净,除非是个聋子,不可能听不到府第内被杀者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

  难道那修行人道行已高,在诵经时物我两忘,故不知外界的变化,真是如此,这修行人倒有点神秘了。

  因一位虔诚的出家人,竟在大将军府内后院中修行,这出家人的身份来历实在难测?

  正想着,“托”声又响,这一响击的很重,听得格外清楚,不错,正是木鱼声,毫无疑问,确是一位出家人在这里结庐修行了。

  芮玮本想过去探看究竟,看是不是一位出家人在里面修行,这时他想打消一看究竟,寻思:“我何必去打扰人家?”

  于是他弯腰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预备暂先安葬,以便死者灵魂得安,然后通知高寿重新安葬。

  他正要用手挖个浅坑,耳闻又是“托”的一声,这声更重,彷佛那修行者含怒而击,故击得木鱼如此响亮。

  芮玮奇怪地摇头,心忖:“好奇怪的出家人,怎么如此击木鱼法?不但轻重不一,而且相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又不闻喃喃诵经声?”

  要知出家人多半一面敲木鱼一面诵经,因诵经时心中一片详和,那木鱼击的异常有规则,听来甚为悦耳。

  但这木鱼声击的既不规则更不悦耳,反而刺耳了,芮玮心中起疑,过去探看究竟的心意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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