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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但闻“呜”“呜”怪响不止,人影乍分,两人相距五步,面对面峙立,终于病容汉子上身微倾,蹬地往后倒退半步。

  谢金印手中长剑支地,沉下嗓子道:“尊驾竟能接得下某家这一招‘下津风寒’,足见高明,你报上名来。”

  病容汉子喘一口大气,道:“你不用追问我的姓名来历,我是绝不会说的。”

  谢金印道:“尊驾适才一掌,极似武林中别树一帜的南海秘传心法,但如果你是南海……”

  病容汉子轻咳一声,打断道:“姓谢的,你的剑法可称得上当今无双,眼力见识亦属非同凡俗,但如妄测我的来历,定然要悔之莫及。”

  谢金印道:“噫,有这等事?”

  病容汉子道:“从方才那扶风三剑起手式的气势法度看来,我已可确定你真是二十年前的职业剑手谢金印,殆无疑问了。”

  谢金印道:“尊驾一再迫我用剑,难道只为要确定我是不是谢某其人么?”

  病容汉子道:“那也未必尽然。”

  谢金印道:“然则你打算再碰碰扶风三剑的下面两招么?”病容汉子道:“据我所知,以往你除了受雇之外,一向懒得动手杀人,不审是否属实?”

  谢金印道:“正是,不为银两而动刀动剑,是多么愚蠢的事。”

  病容汉子道:“足下此言,颇合吾意,那下面两剑便不用再试了,咱们今日之战,就此作罢如何?”

  谢金印惑道:“但是你一路尾随某家至此──”

  病容汉子用着一种奇异的神色望着谢金印,缓缓道:“这一条路乃是通往鬼镇必经之道,足下可是要到鬼镇荒园去?”

  谢金印道:“是又怎样?”

  病容汉子沉声道:“是的话,奉劝你莫如不要前往了!”

  谢金印微微一怔,方待开口说话,病容汉子复道:“姓谢的,你一生结了不少仇家,奇怪的是要杀你的人都非你的仇人,倒教我感到大惑不解了。”

  谢金印苦笑道:“这也许就叫做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吧,以前死在某家剑下的,又何尝有一个是我的仇人?”

  病容汉子迟疑半晌,道:“问题在这里,有一干人在鬼镇荒园里摆布了一个阴谋陷阱,正等着你前去蹈涉,这干人显然都非你的仇人。”

  谢金印淡然道:“有这回事?”

  他乍闻这道消息,面上神情仍自十分淡漠索然,从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看,似乎即使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会令他触情动容了。病容汉子道:“你竟一点都不感到讶异么?”

  谢金印懒慵慵地摇摇头,道:“某家对天底下之事都不在乎,更何况杀人的手段,我早已司空见惯了。”

  病容汉子“哦”了一声,凝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奇异的人物。

  谢金印冷冷道:“你也参与了这项阴谋,是吧?”

  病容汉子道:“自然我是有份的。”

  谢金印道:“那么尊驾为何要在事先对我警告?”

  病容汉子道:“你也甭追问这些了,依你谢金印那种漫不在乎的性子,虽则明知前路有险,你也是要去闯一闯的,我的话没错吧?”

  谢金印颔首道:“你是深知我心,某家既然决定到鬼镇去,便再无任何事可使我回头了……”

  病容汉子抬起头来,道:“好!好!不愧是剑手本色,咱们后会有期──”

  一转身,迈步如飞而去。

  谢金印望着对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若有所感,低声自语道:“这不也是一个奇特的人物么?……他的行径与某家当年倒有几分相似……”

  这时,阳日西沉,黑夜似一张网幕似的撒了下来,谢金印愣愣伫立了好一忽,挟起昏迷中的朝天尊者及洪江继续前行,身影渐渐自黑夜的旷野上消逝……

  ***

  第三个夜晚,谢金印走进了鬼镇。

  二十年来,这座经常闹鬼的镇集,经过一次祝融的破坏后,便形同一座废墟,触目所见,尽是残墙败瓦,好一片荒凉景象。

  天上一线月色自云层里隐去,星光全无,黑沉沉的长空压得人有一种窒闷的感觉,更加添了周遭阴森诡异的气氛。

  谢金印甫踏上这座空无人居的废墟,便隐隐感到镇上黑影幢幢,空气里透着一种异样肃杀的阒寂。

  他望着那些幢幢黑影,只是淡然一笑置之,这座鬼镇,二十年来谢金印来来往往也不知走过多少遭了,虽然不久之前它才遭到大火的浩劫,但形象并未改变多少,谢金印走在镇集路上,便如轻车驾熟,他能在黑暗里仅凭直觉,找镇上每一条道路和每一幢房舍。

  忽然他视线落到右侧被火烧得只剩一幢空壳的房屋上,立刻晃身掠到门边,悄无声息隐入黑暗之中。

  一道模糊不清的粗哑声音,传入他的耳际:“……月已偏仄,点子也该到了……”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主上算定那人于今晚会来到鬼镇,吩咐咱们在此望风,绝不容许有任何疏忽大意,老李,你有什么发现?”那老李道:“刚刚我似乎瞥见了街道上有一条模糊的人影──”

  那低沉的嗓音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那老李结结巴巴道:“那黑影一幌即逝,我以为是我看花眼了,老二你知道,整夜全神贯注地瞪大眼睛望着街道,可不是一件玩的事儿,难保不会错把树校当夜鬼,传出去可不要成为弟兄们的笑柄……”

  那低沉的声音打断道:“他妈的,你可是嫌脑袋长在脖子上碍事了?你竟不发暗号联络,到时主上怪罪下来,可够你受的。”那老李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自会留意,先说说你去见那家伙的情形吧。”

  那低沉的声音道:“提起这个可真教人泄气,这几日咱奔波得也够劳累了,走一趟路数十里,又是过河又是爬山,马不停蹄来回的跑,结果那厮竟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险些把我给气炸了……”

  语声微顿,复道:“最令人气恼的是还得望着他的脸色行事,丝毫不能开罪于他,说话又得毕恭毕敬的──”

  那老李道:“如此说来,你这一趟算白跑啦。”

  那低沉的声音道:“后来还是主上亲自出面,说好说歹总算把他请了出来,哼,那家伙好大的架子,我就不信他有多大的能耐,值得主上如此郑重其事,请他出马──”

  那老李道:“听说他是南海什么门派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

  谢金印听到这里,缓步从暗处走将出去,那对谈中的两人骤闻足步声响齐地一惊,长身立起。

  那老李破口喝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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