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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芷兰低道:“‘先夫才遇害不久,若无他事,我要将船摇开料理丧事去了。’竹篙一点,正待将小舟荡开,那车夫喊道:“‘慢着──’

  “他身随声起,双腿一纵,拔离车台直往小舟射来,势子极为迅速,在身子未落到舟里之前,手臂一舒已自疾探而下。

  “芷兰抱着木琴急退两步,舟身一阵摇晃。

  “那车夫一抓这势全无阻滞,直若苍鹰抓小鸟一般,芷兰一退再退,最后退到船头边缘,手腕已被对方五指牢牢扣住。

  “车夫不料自己会如此轻易得手,错愕道:“‘你,你不会武功?’芷兰冷冷道:“‘足下乃堂堂大丈夫,居然向一介弱女下手,传开出去不怕贻人笑柄么?……’

  “车夫冷笑一声,道:“‘这话也许难得倒那些自命侠义的人士,可惜我却不吃一套。’

  “手上五指一紧,芷兰血脉顿时滞而不畅,似若万蚁啃囓,霎时之时,香汗自额上涔涔浇下。

  “芷兰一咬银牙,道:“‘先夫尸骨未寒,你便对贱妾一再欺凌,莫非以为弱室可欺,竟出……’

  “车夫截口打断道:“‘姑娘口舌倒是锋利得很,我问你,小舟上一总有多少人?’

  “芷兰道:“‘除了贱妾与先夫外,还有谁?’车夫呶呶嘴唇,道:“‘舟舱里呢?没有旁人藏在里头?’

  “芷兰镇静如故,道:“‘大爷上舟后,便一再苦苦逼问,将贱妾弄得糊里胡涂,你莫要忘却我只不过是个唱工而已,先夫尸首未收,眼下正愁丧费无着,爷台可愿听贱妾唱只曲子,也好请赏赐几枚子儿……’

  “车夫道:“‘瞧来不让姑娘多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实说的了。’

  “说着手底猛一加劲,内力暴发,芷兰娇躯摇颤不已,竭力咬牙忍住痛楚,始终闭目不语。

  “老朽在篷内瞧得怒火填膺,一口热血直冲上来,再也不遑顾及其他,当下大吼一声,一步飞跃出舱。

  “扑近车夫身侧时,老夫毫不留情出手抢攻,双掌连翻间一口气攻了五招,那车夫功力并不如何了得,掌力连封带打,姿势拙劣,到了第六掌上,被老夫一招‘白驹过隙’轻易将他逼退时足步甚重,舟身晃荡不止。

  “老夫戟指怒喝道:“‘好可恶的奴才,竟然狠下心肠,向一个未亡人下此辣手,真是死有余辜了!’

  “那车夫得意地笑道:“‘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嘿嘿,诚然一点不错,鄙上早就料到老头子你若躲在舱里,见到这位姑娘代你受罪,定必不会坐视不救,嘿,果然你现身了……’

  “我当场怔住,道:“‘怎地?这是贵上的主意?’

  “车夫道:“‘直到现在你才知鄙上之能么?你若妄图与他作对,不啻以卵击石,奉劝你还是束手就缚吧!’

  “我故意冷笑道:“‘就凭你那几手也想将老夫留住?舟上地方太小,咱们到岸上放对去。’

  “老夫之意乃是惟恐殃及池鱼,出掌不慎致累及姑娘受伤,故不管对方反应,当先纵身岸边。

  “那车夫继续跟到,老夫不由分说,举掌当胸朝对方劈去,对方武功平庸,仅能见招拆招,一味退守而无法还击,不到三五招,便被我迫得手忙足乱。

  “我无心恋战,一意速战速决,是以出掌更见辛辣,期于数招之内将对方毙于掌下。

  “这会子,篷车内忽然传出那慵倦的女子口音:“‘马骥,敌手所走的全是内家路子,你必须施展短程贴身攻扑手法,争取主动,方能化危为安。’

  “老夫私心大为震骇,贴身肉搏正是我的弱着,那车中人一语竟能指出关键所在,阅历之丰,显非一般。

  “那车夫马骥立刻改变打法,拧身贴向老夫近前,腾挪点打,迫使我掌上威力无法发出,情势随之改观。

  “车内那女子续道:“‘这手‘分花拂柳’并非妙着,不如改用‘叶落归根’取敌下盘,下去该是‘繁星点点’,糟老头子就得躺下了!’

  “老夫愈战愈惊,篷车中那女子所说数招,当真已将上乘武学发挥到了极致,马骥得其指点,居然将我迫得连连倒退,招数完全施展不开,一时之间,主容易势。

  “本来我还留有绝着杀手,非至万不得已时不欲使出,等到马骥攻出‘繁星点点’一招时,情势岌岌可危,老夫情知非展绝招不可了,当下大吼一声,右掌陡然自死角翻起,内力尽吐。

  “一道冰冷喝声适于此际响起:“‘两位在此吵闹不休,扰人垂钓清兴,真真可哂!’

  “话声亮起就在切近,但老夫正与马骤杀得难分难解,怎会就此罢手,说时迟,那时快,陡闻‘嘶’地一声怪响,一条长达五尺的鱼竿居空一抛,成一弧形飞快朝马骥当头落下……

  “那竿头银色的钓线上系着一枚小钢钩,竿影未至,小钢钩忽的竟先向马骥的脸上钩到。

  “马骥怒骂一声,伸掌便往钢钩挥去,谁料那钢钩去势,突又倒卷回来,钢丝银线恰恰将他的双臂缠住。

  “定睛一望,湖岸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戴笠帽,身着蓑衣,年约六旬,白髯蟠然的老翁!

  “那渔翁嘻嘻笑道:“‘钓鱼不着,竟钓到了一只四脚大虫,这一晚垂钓工夫倒也没有白费。’

  “马骥满面涨成通红,喝道:“‘钓鱼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快将钓竿收回去!’

  “那渔翁道:“‘姜太公钓鱼,愿音上钩,方才叫你住手不听,分明是自愿被钓,我怎能轻易把钓到的猎物放了?’

  “说话间仍自嘻笑不已,丝毫不有愠怒之色。

  “篷车内慵倦的声音道:“‘东海渔夫乃世外高人,何必与奴才一般见识?’

  “那渔翁耸耸肩,道:“‘冲着你家主人这句话,咱老渔夫若再与你计较下去,岂不落得小家气了,去罢──’

  “一提钓竿,钢钩平空反绕两圈,那缠住马骥双臂的钢丝微松,马骥一个立足不稳,仰身向后跌一跤。

  “马骤恼羞成怒,咆哮道:“‘老渔夫!你不要命了!’

  “那渔翁神色一沉,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直盯住马骥,须臾,突地仰天大笑起来。

  “马骥道:“‘你笑什么?’

  “那渔翁道:“‘笑你见识太少,笑你阅历太差。’

  “马骥哼了一哼,犹未来及开口,那渔翁微微向前跨上一步,伸手指了指站立一侧的老夫,道:“‘你可知晓站在眼前的老人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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