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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黎馨喝问道:“银秋,你受伤了么?”

  那宫装女婢低喘道:“我一时大意,致为他剑法所乘,幸好并无大碍。”

  这会子,帐幕里忽然传出一道银铃似的语声:“黎馨快施展萍风拍,即管放手对付此人。”

  声音真是悦耳动听,令人听来舒服之极,赵子原听出那正是香川圣女特有的语音。

  黎馨低应道:“是。”

  掌随声起,蓦地发动攻势,跨步揉身欺敌。

  四女足下碎踏莲步,开始不停的移形换位,掌法同时一变,云谲变幻,如风中飘萍,使人难以测度。

  赵子原全力驭剑,扶风三式从头施展开来,那黎馨玉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他顿时发觉一股古怪的内力横卷过来,像海边浪潮永无休止地卷拍,自己所攻出的剑气,竟然平空一窒。

  那黎馨及四名宫装婢女出手的部位极为奇特,掌势翻飞间,隐隐发出风雷之声,一忽里,只见手影重重迭迭,已分不出先后,赵子原剑上的攻势立时为之一挫,手下不禁大见慌乱。

  赵子原情知自己已面临重大危机,显而易见,敌方的“萍风拍”正是“扶风三式”的克星。

  他剑上威力无法发出,被迫完全放弃攻击,双足倒踏,在五女掌影中不住东闪西躲,狼狈异常。

  陡闻一道“嗡”“嗡”怪响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黎馨掌上透出,之后风声与身影俱敛。蹬蹬蹬,赵子原连退十步,仰面一跤栽倒地上。

  帐幕内,香川圣女的声音道:“他死了么?”

  黎馨摇摇头,道:“死不了,婢子遵从你的嘱咐,适才那一拍只用了三分力道,充其量他只是内脏受点轻伤而已。”

  赵子原挣扎着自地上爬起,对方一掌之力,几乎把他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位,而他初尝败绩,心中的难受更有甚于肉体的苦痛。

  他刚刚自草地上拾起长剑,自觉无颜再待下去,正欲举步离开,一忽之间,五个宫装女婢又围了上来。

  香川圣女的语声自帐幕里扬起。

  “别难为他,让他走罢──”

  当前一名宫装女婢娇躯一让,赵子原一转身,匆匆往树林掠去,须臾,便将灯火四射的帐幕抛在后面。

  白袍人仍然等在原地,笔直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生像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过一步身子似的。

  赵子原犹未开口,白袍人已自冷冷道:“甭多说,一切经过老夫都已收在眼里。”

  略一停歇,复道:“你败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赵子原没好气地道:“但是香川圣女居然没有下令杀死我,难道也在你预料之中么?”

  白袍人道:“她不杀你,自有她的理由,同时亦证实了一件事──”

  赵子原冲口问道:“证实了什么?”

  白袍人岔开话题,道:“萍风拍虽足以克制住扶风剑法,那只是因为你剑上火候未足,换了老夫上去,他们就无可奈何了。”冷笑数声,续道:“除非圣女另有其他专用来对付我的绝招秘技,否则老夫倒大可不必过于耿耿于心了,嘿!嘿!”

  赵子原忍不住插口道:“你说啥?圣女为何要对付你?”

  白袍人只是冷笑,半晌不发一语,赵子原见他避而不答,虽然疑团满腹,却也不好多问。

  良久,白袍人始道:“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懂的,你受伤不轻,还不尽快运功调息,再过三个时辰便无救了。”

  赵了原一凛,连忙将手中剑交还对方,就地盘膝坐下,运起师门吐纳口诀调气养伤。

  白袍人突地一伸手,按在赵子原天灵盖上。

  赵子原惊呼道:“你……你……”白袍人低喝道:“摒除杂念,运气冲向玄关──”

  手上一加劲,赵子原但觉一股一股火焰般热气,自对方掌心传下,立刻领悟到对方之意,忙屏息运功。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忽然赵子原身子一阵颤抖,他体内一股浊气在白袍人掌上真力的透导下,正逐渐向玄脉冲去。

  白袍人脸上较他身上的白袍犹要苍白,整件衣袂被汗水渗湿了,不时有丝丝白烟自他的顶门蒸出。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隐隐夹杂着轻微的步履声!

  白袍人神色一变,这刻赵子原运气已进入无相境界,人事不知,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万万受不得外来的任何干扰。

  侧耳倾听,在夜风呻吟中,那跫音愈来愈近。

  白袍人暗忖:“此刻我真气仍未散完,不可能分手应敌,万望这人只是个路过的,若是个敌人,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林内一片黝黑,那足步声来到切近,停下了足。

  白袍人意识到那人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半晌未见有何动静,不知如何他竟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陡地那人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中气之足令人咋舌,一道低沉的语声一字一字道:“鬼使神差教我在这等情况下碰着你,谢金印,你也有今天……”

  白袍人头也不回,道:“苏继飞,是你来了么。”

  那人道:“你的记性倒还不差,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认出来了。”

  白袍人谢金印冷冷道:“咱们算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认不出来,你想要某家这条性命,是也不是?”

  那苏继飞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还记得那年你受人买雇,仗剑夜闯太昭堡,击毙赵堡主这档事么?赵门父亡女散,是后苏某曾欲寻你复仇,却是力有不逮,赵堡主的千金赵芷兰亦曾……”

  话未说完,白袍人谢金印打断道:“事情已过去很久很久了,那一年,你还是太昭堡的总管吧,听说赵飞星仁而下士,难怪在他死后,你还如斯忠心不二。”说着,微微叹息一声,苏继飞道:“以苏某的身法,原本万万无法与你匹敌,但眼下你显然绝无还手之力,命中注定你该死于苏某之手──”他一步跨上,一掌扬起,直劈下去。谢金印大吼一声,道:“且慢。”

  苏继飞闻言,掌势微窒道:“姓谢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谢金印道:“某家久闻苏某人慷慨任侠,岂是乘人危难之辈。”苏继飞哂道:“若不乘你之危,眼看此恨此仇,一辈子也休想得报了,苏某虽自问于心有愧,却是被迫出此,你这话不啻白说。”

  一掌重复扬起,谢金印适时喊道:“苏继飞,你容某家说了这一句,再动手不迟。”

  苏继飞道:“你莫要耍缓兵之计,苏某……”

  谢金印沉声道:“你知道这受伤的年轻人是谁么?”

  苏继飞道:“这少年么,苏某与他见过数面,得知他姓赵,是阳武的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我正在奇怪你缘何要助他疗伤呢?”

  谢金印道:“有关他的身世,你回去问你的少女主人便可知晓了,此刻你一出掌势必祸殃池鱼,连姓赵的少年也一起毙了,当心你要因此后悔终生──”

  苏继飞呆了一呆,道:“你故作耸听之危言,其谁可信?”

  谢金印听出他语气之中,满含森森杀机,不禁暗暗感到不妙。

  这一霎间,谢金印猛然想起自己一生杀人无数,在自己的剑下,每次对方虽想还手,却是无能为力,那闭目等毙的滋味,原来便是这样的,一念及此,心子不由一颤,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脑际思潮翻涌,忖道:“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想不到我谢金印会毙命在这等场合之下。”

  等了许久,却未见苏继飞发掌下来,他不禁又是一怔。

  苏继飞缓缓道:“谢金印你所说的,苏某宁可信其有,为了赵姓少年的安全,说不得只有放弃今日这个千载难遇的机会了。”

  语声中,隐隐透出心中的矛盾与苦痛,谢金印心中登时一松。

  蓦地一道阴森的冷笑自近处亮起,三人头上枝叶簌簌一动,一条黑影自树梢上疾扑而下──

  那黑影下扑之势何等迅疾,一掌平吐,平空加重千钧,挟着呼呼风声,往谢金印顶门劈去!谢金印目眦欲裂,大吼一声。苏继飞脱口呼道:“留心──”

  他未及多虑,猛地一跃而前,恰恰赶上那条下降的黑影,左右双掌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

  那人眼见偷袭即将得手,陡觉后体生凉,匆遽间再出顾不得伤敌,只有回身封掌自救。

  那人喝道:“姓苏的你不敢下手,我代你宰了谢金印,你怎反而帮起他来?”

  这当儿,谢金印手上的真力已然散尽,全身压力一轻,弓身一弹,好比弹簧一般即刻跃起。

  “呛”一响,长剑随之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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