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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赵子原握剑的一手用劲一挑,却是纹风不动,心时暗叹一声“罢了”,这会子,突听白袍人沉声道“欲窥剑道之大堂,首须培其元气,守其中气,使剑之际,气性不能培守,以致灵台杂乱,败象先呈,焉能使出一流的剑术?”

  虽是短短数语,传入赵子原耳中,却有如当头棒喝,内心凛惕之下,灵台登时清醒许多。

  他抢剑再攻,剑势突趋迅疾,正是“雪斋十二剑式”的首招“冬雪初降”,这一招式重演,远较适才沉稳泰然,剑上森寒凌厉之气,也越见强大,白袍人双掌一振,化去赵子原这一式。

  此刻赵子原已全心沉缅于剑道之中,白袍人突地收手回来,赵子原骤觉身前压力一空,登时泛起无以为继的感觉。

  他胸臆热血汹涌,大呼道:“为什么要停止动手过招?”

  “唰”“唰”二响,虚空速刺二剑,剑星在黑暗里宛如腾蛇般飞舞,二剑过后倏然停在半空中,上下不住跳动着。

  白袍人双目神光中透出肃穆的意味,沉声道:“赵子原听着:‘扶风三式’第一剑‘下津风寒’──剑身居中,捏诀于侧,含其眼光,凝其耳韵,匀其鼻息,锁其意驰,剑身动转五行,托圈而上,始而冉冉降下,一如风起下津,孟冬萧萧风寒……”

  言罢转身步至山门内侧,闭目趺坐,不再答理赵子原。赵子原立即心神归主,提剑默演数遍。单就“下津风寒”这一剑式,赵子原便足足演练五天之久,五天来他只吃些干粮果腹,渴了便到祠堂后面打水饮用,他醉心于剑道,虽则箪食瓢饮,却不以为苦。

  白袍人亦始终不离他左右,随时加以指点,有时竟镇日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在旁观赵子原的练剑。

  五日过后,接着传授赵子原扶风第二剑式。

  他将剑诀用口语道出,赵子原都一一默记于心,那“扶风剑式”繁复万端,他虽潜心演练,但进展仍然甚为迟缓。

  这一日,赵子原练剑之后,正往后院提水喝饮,突闻祠堂前边亮起一阵辚辚车声及马儿嘶腾声,他心下一凛,连忙奔回祠堂,只见山门大开,当口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再瞧白袍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堂外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声:“……你早料到我必然会再来找你么?……”

  那白袍人的声音道:“女娲,若你认为某家连此事都无法猜到,那么你未免太小觑于我了……”

  另一道慵倦的女子口音道:“你传技与那姓赵的小子,将来祸延己身,势必要悔之莫及的!”

  白袍人冷冷道:“这个用不着你多管。”

  那“女娲”道:“你知道那姓赵的小子是谁么?”

  白袍人的声音道:“他的身世,某家至今仍未能肯定,难道你竟比我还要清楚不成?”

  “女娲”道:“你是当局者迷,有关他的一切,我所知晓的或许还要比你更多一些。”

  白袍人道:“某家决定之事,从无更改,你不必多费唇舌啦,如若你阴谋对那后生有所不利,哼哼,某家绝不将你放过!”

  “女娲”道:“也罢,咱们不谈这个,我问你,二十年来你还朝夕对我怀恨于心么?”

  白袍人不答,只是嘿嘿冷笑,笑声中隐隐透出埋藏胸臆里的仇恨烈火,赵子原倾耳听着,不觉呆了一呆。

  “女娲”低道:“如果我说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完全是大主人与万三主人的意思,与我毫无牵连,你会相信斯言么?”

  白袍人突地纵声长笑,道:“笑话!某家岂会轻易相信妇人之言,而且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妇人,你推托得太干净了!”

  “女娲”微喟道:“然则这事是绝无圜转的余地了,你已决意以我为敌了?”白袍人哂道:“咱们早就是不共戴天的大敌了,二十年来某家无时无刻不在应付水泊绿屋的阴谋毒计,迫得冒名潜居,却依旧躲不过你们的追索……”

  “女娲”道:“我若有心与你敌对,七日前早就与武啸秋联手对付于你,又何必隐藏在车内不出呢?”

  白袍人道:“只因为你无致我于死的把握,是以不欲贸然现身,你当某家不知你的心意么?”

  直人赵子原听到这里,祠堂后门倏然悄无声息闪进一人,那人像一阵轻风似的窜到赵子原后面,缓缓举起右手,笔直朝赵子原背宫印去。

  那手臂去势甚是迁缓,全然不带飙风劲响,赵子原一心一意谛听白袍人与女娲的谈话,对行将及身大祸竟似浑然不觉。

  这一忽里,突闻白袍人大声道:“女娲!你那赶车人到那里去了?”

  赵子原倏地有所警觉,但感背后生凉,一种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过来,信手一挥长剑,反劈出去。

  这一下一个出其不备,一个仓促应战,只闻“哒”地一响,一般鲜血夹着半边耳朵喷跌于地──赵子原喝道:“马骥,你玩的还是这一套手法?”

  再瞧马骥的右耳已被剑尖削去,他一手握住鲜血淋漓的右颊,血液仍不住自五指缝隙间渗出。

  马骥骇然失色,失声道:“‘下津风寒’?!你──你练成了扶风剑式?……”

  赵子原方才在性命交关里,下意识施出数日前新习成的剑法,马骥趁虚偷袭,非但没能讨了好去,反而吃了大亏,被削下一只耳朵,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昔日被他认为窝囊废的少年,居然练成了这等剑术,内心骇讶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即连赵子原在一剑得手后,亦自怔了一怔,他虽然明知“挟风剑式”,定必精奥异常,却万万想不到威猛霸道以至于斯。

  故以一剑削下对方耳朵后,一时忘了再发第二剑。

  祠堂外白袍人的声音道:“女娲你一径磨着某家说话,却在暗里驱命车夫马骥潜入祠堂,偷袭姓赵的少年,欲一举将他毁掉,但天下事往往与愿相违,说不定你那赶车人偷鸡不着,反将蚀把米咧。”

  话声甫落,身形已自闪进祠堂,鹰隼般的双目四下一扫,眼色寒冷之极,举步向马骥走近。

  马骥露出骇然之色,仓皇退出山门,白袍人并不相拦,居顷,但闻“得得”蹄声扬起,那辆篷车已去得远了。

  白袍人视线从地上斑斑血渍及半只耳朵上掠过,冷然道:“以那马骥的功力造诣,‘下津风寒’这一剑使到七成火候,定可将敌人一剑劈为两半,你去只削去他的一只耳朵,七日苦练,剑上功力仅及于止,教老夫好生失望──”

  赵子原宛似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初尝胜利的兴奋心绪早已化为乌有,意态阑珊地道:“尊驾以为我非可造之材么?”

  白袍人道:“至少在目下老夫是认为如此,若你自己不争气,不多用点脑筋,却如何能领略这剑法的神髓!”

  赵子原大感心灰意懒,道:“左右还有八日工夫,如果不能达成尊驾企望,那也就算了。”

  白袍人冷哼道:“太迟了!老夫在三日之后,就得带你去会那个人──”

  赵子原错愕道:“阁下不是说须要半个月的练剑时间么?如今只过了七日,莫非另有事故发生,迫得我须提前去与那人动手?”

  白袍人道:“说得不错,时候所剩无多,这便传你扶风第三剑式──”

  当下将口诀诵述了一遍,赵子原乍听罢,发觉第三剑式的威力更在其余二式之上,顿时将杂念一收,悉心演练。

  无话时短,匆匆数日过去,到了第九日时,赵子原正在后院洗涤身子,白袍人忽然不告而别,足足离开了一整天。

  翌日傍晚,白袍人再度出现于祠堂,他虽然风尘仆仆,精神却甚是矍烁,情绪多少也显得有些紧张激动。

  赵子原冲口问道:“整整一天阁下到那里去了?”

  白袍人道:“老夫已查出那人落足的所在,你我这就动身前往。”

  赵子原道:“现在阁下可以告知那人是谁人了吧。”

  白袍人道:“见到她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同白袍人走出祠堂,这时天已入黑,夜色笼罩四方,两人施展轻功在荒野上疾驰,赵子原仰望天际星座方位,发觉他们所走的乃是正西方,大约走了十七八里路,白袍人方始停下脚步。

  他四下观望一下地形,又领赵子原横越一座山林,林叶隙缝处,隐约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白袍人回头朝赵子原道:“咱们就要到了,待会儿你出战时,必须将十日来学成的扶风三剑放手全力施为,如此老夫方可瞧出端倪,你可省得?”赵子原点一点头,道:“阁下要我独自与那人动手,然则你不准备与我一齐现身出去么?”

  白袍人道:“老夫这便藏身于此,由你一人上前叫阵即可。”

  赵子原心中茫然,不知白袍人用意何在,但事情发展至此,已不容许他变卦退却,只有硬着头皮举步上前。

  出得山林后,视线到处,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片旷地上,搭着一坐三角帐幕,帐门当口灯烛高悬,发出柔和的光芒。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脱口道:“这时不是香川圣女歇脚休息所搭设的游动帐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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