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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赵子原缓缓道:“就说阁下一天杀害一条人命吧,纵然有这份能耐,便是累也得活活累死。”

  那秃子暴跳如雷道:“说来道去你是不肯相信,哼哼,老子与你瞧瞧一样物事,也让你这井底之蛙开一开眼界。”

  赵子原暗自好笑,心道此人之言虽则耸人听闻,但脾气却暴躁得如同稚龄幼儿,倒不知是何门路?

  那秃子将肩上两口黑色木箱置于地上,伸手就要去揭箱盖,侧立一旁的高大胖子适时出声道:“老秃,你又沉不住气了!”

  秃子闻声停下手来,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厚,海老你不以为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那胖子“海老”道:“小辈无知,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秃子瞪了赵子原一眼,悻悻道:“若非海老在旁,小子你今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赵子原对那四口黑色木箱充满了好奇之念,见那秃子本已准备将箱盖揭开,却因胖海老一句话而罢手,不禁感到失望。

  那“海老”朝赵子原道:“老夫这位朋友玩世不恭,虽然满口曰杀,其实完全是一派胡语,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赵子原忖道:“那秃子性子粗暴,喜怒泛于形表,似乎没有多少心机,但‘海老’可不简单了,看来他要比秃子来得深沉阴险得多。”

  他暗暗对“海老”起了戒心,表面上仍装做阳阳如常道:“不妨,那箱中之物……”

  “海老”截口道:“小哥敢是对箱中之物发生了兴趣?”

  赵子原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岂犹区区例外,阁下可否将箱盖揭开一观──”

  “海老”面色微变,瞬即恢复如常,道:“木箱里装的无非是老夫的一些零碎家当,小哥要瞧瞧自然可以,但如此一来又要耽搁工夫,老夫此去还要赶一段长路,却不能再磨菇下去了,小哥,咱们便此别过……”

  赵子原心头疑云重重,亟欲启开箱盖一观究竟,只是对方既然婉词予以拒绝,自己当然没有坚持的理由,何况对方两人深浅难测,自己更不能鲁莽行事,当下只有侧身道旁,让他俩通过。

  那“海老”及秃子扛着沉甸甸的木箱,扬长而去,赵子原寻思良久都没有头绪,再次抬头时,对方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他仰首眺望秋夜的星月,默默地道:“顾迁武顾兄不是约我于今夜到镇北广灵寺会面么?时候将到,我不如直接赶去赴约便了。”

  心念既定,遂不再逗留,辨了辨方向,立即展开身形,直奔而去。

  夜色笼罩下的广灵寺,显得异样的冷森宁谧,赵子原在寺外来回踯躅了两圈,方始上前敲门。

  居顷,庙内足音跫然,“吱呀”一声,大门徐徐开启,一名身着黄色袈裟的年老僧人当门而立。赵子原冲着老僧一拱手,道:“请问大师……”

  那黄衣老僧打断道:“施主可是姓赵?”

  赵子原错愕道:“小可正是赵子原,大师怎生知晓?”

  黄衣老僧正欲开口回答,突闻寺前亮起一阵异响,一前一后走来两人。

  赵子原举目一望,心中震一大震,来者一秃一胖,正是方才在道上碰见的“海老”及秃子。

  那两人双目一瞥,也自瞧见了赵子原,双方均为之发愣,那秃子挤了挤眼,高声道:“小子,咱们又逢上了。”

  赵子原满腹疑念,想道:“这两人分明走在我的前面,为什么我耽搁了一段时间,还会比他们先到,难不成他俩在路上曾经折到另一条岔路上去过?”

  只见两人肩上依旧扛着那四口黑色木箱,赵子原隐隐有一种预感,那箱内的物事必然十分古怪,但是那物事究竟是什么,他亦无法捉摸推断出来。

  那胖“海老”冲着黄衣老僧道:“大师行个方便,咱们赶路错过宿头,可否权借贵寺落脚?”

  黄衣老僧沉吟不决,道:“这个……”“海老”加上一句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难道大师连此等小事也不肯答应么?”

  黄衣老僧喧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

  那秃子脾气最躁,按捺不住道:“和尚你到底答不答应,只要你说个‘不’字,咱哥儿拍拍手立刻就走,只是,嘿嘿,往后这座广灵寺只怕就不安不宁了……!”

  黄衣老僧长眉一轩,道:“施主是在恫吓老衲么?”

  秃子沉哼不语,“海老”连忙朝他打了个眼色,道:“老秃出言无状,还望大师包涵。”

  黄衣老僧想了想,道:“好罢,老衲将尽可能予施主以方便,且请稍候。”

  言讫,一击掌,不一刻自内殿缓缓步出一个小沙弥。

  黄衣老僧道:“戒尘,你领这位赵施主到偏殿内房安顿去──”

  赵子原期艾道:“但是小可此来并非……”

  黄衣老僧摆手打断道:“老衲完全知晓,那顾迁武顾施主在内房候汝已久。”

  赵子原“嗯”了一声,无暇考虑到顾迁武与眼前这黄衣老僧有什么因缘关系?他为何又约自己到广灵寺来会面?小沙弥伸手虚引道:“这边请──”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着小沙弥之后,走过大殿,隐约听见那秃子在后边怒声道:“和尚你把那小子安顿妥了,留下咱们呢?”

  黄衣老僧道:“施主少安毋躁,老衲……”

  下面的话,这时已听不分明了。

  小沙弥引着赵子原穿越廊道,前面便是一座院落,右边座落着五幢禅室,小沙弥一径走到最后一间驻足,道:“顾施主就在这房里,贵客请进。”

  赵子原颔首道谢,小沙弥转身离去。房里传出一道熟稔的语声:“赵兄,是你来了么?”

  赵子原推门进去,触目瞧见顾迁武坐在靠墙一张檀木椅上,手上捧着一卷书正在展读,他神色悠然地朗吟着:“白杨早落,寒草前衰。凌凌霜气,簌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自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

  吟到此地,倏地一抬头道:“赵兄你瞧这句如何?‘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寥寥几字便将塞野苍茫、大漠无垠的萧瑟景象勾绘出来,适令人有如置身胡风边月之中,发孤旅落寞之情……”

  赵子原微微一笑,道:“鲍照芜城赋固是千古绝文,便是兄台对文中之情领悟深刻,吟颂一如身历其境,弟甚倾之。”

  顾迁武听他一语道出赋文之名,显见学识见闻之广,不禁也暗暗折服,当下连忙谦逊一番。赵子原道:“顾兄,关于你的毒伤……”顾迁武笑道:“有劳赵兄关怀了,那水泊绿屋的残肢人不是曾说小弟身中马兰之毒的金针,只有四十八个时辰好活么?哈哈,也许是我大限未至,阎王老爷可还没预备将小弟这条命取走──”赵子原诧然道:“怎么?残肢人恐吓之言是虚?”顾迁武摇头道:“不瞒兄台,小弟体内的毒素已经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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