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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暗暗忖道:“如果有人知道身为堡主的我,竟会鬼鬼祟祟躲到树上暗察一个陌生少年的底子,不审会作何感想?”只听甄陵青娇嫩的声音道:“该你着子了,阿武。”

  顾迁武手拈黑子,不住东张西望,好半天才落一子。下到中盘,白棋优势已成,黑子陷入重重包围中,业已回天乏术了。

  双方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甄陵青似是胸有成竹愈下愈快,落子砰砰有声,相形之下顾迁武便显得滞顿十分,非特用时较长,而且无一子不是下下之着,局势遂愈演愈劣。

  轮到顾迁武着子,又自沉吟不决,甄陵青不耐道:“你犹豫得太久了。”

  顾迁武道:“还是姑娘高明,这局棋我败定啦。”

  甄陵青虽则稳占胜算,反而露出悻悻之色,道:“阿武你的棋艺本来很高的,今日怎么了?脑子不灵光么?”

  顾迁武期期艾艾道:“只不过……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甄陵青摇着螓首道:“不对,不对,这一子应该下在二四位上,否则偏角附近的十五子都要被我统吃了。”

  她不等对方回答,复埋怨道:“你心不在焉,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顾迁武唯唯赔罪,重新拈起黑子,正欲落到二四位上,忽然赵子原自旁指着棋盘,插言道:“顾兄,这里还有一个空格儿。”甄陵青白了他一眼,道:“喂,你懂个什……”

  话犹未完,倏地面露惊色,下面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顾迁武亦自抬起头来望着赵子原,满面都是惊疑,两人发觉赵子原所指的空格竟是死中求生,挽回大局之上着,其妙处较之甄陵青所指点的二四位又不可同日而语。

  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收在眼里,忖道:“此子年纪轻轻,只下一着便见匠心,若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兼受名家的熏陶指点,焉能有如此造诣?”

  顾迁武道:“想不到赵兄还是个大棋手,失敬失敬。”

  甄陵青见本已胜券在握的棋局,因赵子原一句话反使自己居于劣势,不禁心中有气。

  但她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微笑的潇洒脸庞,不知如何心底那股火气却发作不出来了。

  赵子原不省得这位姑娘的心事,暗暗忖道:“我是睹人对弈,忍不住心痒难熬,才鲁莽出口,女儿家心眼较小,自然对我怀恨不已,可是她后然没有任何责骂的表示,倒不知为了何故?……”

  甄陵青伸手将棋面拨乱,道:“这局不算,咱们重来过。”

  顾迁武微微露出不耐烦的颜色,起身说道:“赵兄棋艺高超,何妨请他与姑娘对弈一盘?”

  赵子原连忙推让道:“小弟这是班门弄斧,其实那里是甄姑娘的敌手。”

  顾迁武辞让不得,只有落座,道:“姑娘仍旧让我四子先着么?”甄陵青道:“当然。”

  两人又对弈起来,那甄陵青布局平实古朴,绝无短视取巧,隐约间大有前人之风,反观顾迁武之黑棋,打自开始起便一直居于不利地位,往往被迫得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棋势渐趋紧张阶段,甄陵青在中路连落数子,立刻大势底定。

  顾迁武陷入苦思,甄陵青手拈白子,蓦地屈指一弹,棋子向后脱手而出,只听“嗖”一响,棋子落处居然毫无动静!

  甄陵青道:“有客来了!”

  顾迁武瞠目道:“姑……姑娘说什么?……”

  一言方了,花丛中“吱”一声轻响,步出那中年仆人天风,手上推着一张轮椅,残肢红衣人蜷缩地坐在其上。

  顾迁武骤见两人出面,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

  赵子原自然不会没有瞧出顾迁武的异状,暗忖:“顾迁武昨夜蒙了面孔潜入石室,欲行刺那残肢红衣怪人,不料反为对方口发毒芒,伤了左肩,但瞧他现在仍安然坐在此地下棋,难道那毒气还未发作么?或者他另有辟毒之法?……”

  来到近前,那中年仆人天风右手一摊,递过一棋子,道:“还与姑娘棋子。”甄陵青花容一沉,道:“令主人对弈棋一道也有兴趣么?”

  那残肢红衣人坐在轮椅上道:“岂止有兴趣而已,老夫浸淫此道多年,久未与人对弈了,不期在此碰见同好,不觉技痒痒焉。”

  说话间,赵子原注意到他昨晚业经卸下的四肢,此刻又已安装了上去,乍看之下,四肢齐全,若非自己碰巧偷窥出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只觉得他手足僵硬,不能有所动作而已。

  那残肢红衣人目光转到棋盘上浏览一忽,道:“甄姑娘第九十七子乃神来之着,一举控制了整个中盘,甚是高明,但第九十九子嘛──”

  他语声略为顿住,甄陵青接口道:“阁下以为如何?”

  残肢红衣人道:“老夫以为九十九子应下在三三位,始能与前着各子配合乘胜追击,不致让对手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甄陵青满露不服之色,道:“是么?”

  残肢红衣人道:“老夫自早岁起开始研磨古人棋谱,浸淫愈深,终于发觉棋道与武道虽异而实同,下棋落子讲求一气呵成,绝不能予敌方以喘息机会,至于武道也是如此,当你决定杀死一人时,务须衡略情势,或明击或暗袭,都不可有些许失误,遗下无穷后患……”

  甄陵青秀眉微蹙,道:“阁下似乎是说教来了。”

  残肢红衣人没有打理她讥讽之语,续道:“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来说,一位蒙面人持剑闯入石屋,口口声声欲对老夫有所不利……”话未说完,甄陵青已自吃惊冲口道:“怎么?老先生休得说笑,本堡……”

  她讲得太快,呐呐数声,一口气衔接了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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