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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七回 萍水论交岂容置腹 诘诡之剑宁不断掌

  一轮旭日,从东方云层后冉冉升起,淡红的金辉照射着这黄山人迹罕至的陡峰,也照射到峰顶痴然而立的年轻人。

  那人穿着一袭轻薄的绸衫,双目凝视前方,他仿佛是在欣赏山中晨景,但他两眼中显而易见的茫然神色,令人看来又觉不是。

  突然,与峰边古松遥遥相对的一堆岩石后发出一串嘤嘤低泣之声。

  少年人陡然而惊,身形一晃,已飘然掠至崖石前面,沉声喝道:“朋友,请出来吧!”崖石后传出一阵衣裙曳地的悉簌声,怯生生地走出一个绝代佳人来。

  少年人一见这人,大为意外,冷笑道:“哈哈哈!海萍,我王一萍正要找你,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哦,对了,一定是向衡飞那小子自以为可以胜过我,因此故意将你藏在此地,好让你亲眼看看他的威风。可是现在却怎么啦?”

  海萍面色苍白,眼中犹带惊恐之色,娇怯地从岩后走出,摇着头道:“王公子,您误会了,向衡飞他是个好人。”

  王一萍仰天狂笑道:“好人,他当然是好人,要不然你怎他跟他在一起?”

  海萍闻言一怔,显然她已听出王一萍的言外之意。

  王一萍面色一沉,缓缓举起手臂,他知道以自己此刻的功力能论,只要指尖随意碰中她身上任何一处,均可使她受到重伤。他手臂已经伸出,突又自动收回,因为他突然想到,怎能向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下手了,不过,这并非是他自动停手的原因,只因他已想到了另一种惩治对方的方法,根本用不着自己多此一举。

  他望着眼前这位一度使自己为之倾倒不已的北国佳人,讥讽地道:“你的好人就在峰底,你自己找他吧!恕我无法在此多陪。”

  他身形一闪,直向峰下飞驰而去。王一萍身法奇快,海萍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已不见了王一萍的踪迹。

  海萍急行了数步,悲声唤道:“王公子,请留步,听我说呀,听你的海萍说呀!”

  王一萍头也不回,眨眼间已掠至峰腰。

  海萍哭喊了一阵,看见王一萍愈去愈远,知道喊已无用,当下忍住哭声,伸手抹去颊边清泪,走向峰边。距离尚有一丈多远,即感到山风遒劲,她有些心惊胆战立不住,停下脚步,带哭道:“向公子,都怪海萍不好,硬要你与我同行,不料却害得你丧身谷底,——向公子,你安心去吧!今生今世,我发誓要找到王公子,向他解释明白。”

  王一萍在这片刻之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海萍遥对深不可测的绝谷喃喃祝罢,寻路下峰。她绕峰顶走了一遭,禁不住叫起苦来。原来这座奇峰除了有半亩大小一块平地而外,四周全是笔陡的削壁,不要说是一个弱质纤纤的海萍,就是轻功稍差的武林中人,也休想随意上下此峰。

  直到这时,海萍方始明白何以王一萍对她明明已是恨极怒极,但却并不动手打她,反而决然离去的原因。

  半晌,海萍望着王一萍消失的方向,伤心地道:“王公子,你好狠的心!”

  王一萍匆匆下峰,越过几重峰谷,回到憨山寺。远远即看见贺衔山负手站在庙前。

  这时贺衔山也发现了王一萍,快步迎了过来,道:“王兄一夜不归,小弟实在替你担心不已!”

  这些日子,王一萍已渐渐察觉贺衔山为人城府太深,有点不太愿意跟他接近,但人家一大早就站在庙前守候,岂不足以说明人家对自己仍然十分关心?遂逊然道:“多谢贺兄关怀!”

  贺衔山仔细地看王一萍打量了一番,看他所着绸衫有破洞多处,左边衣袖也几乎被完全扯断,浑身湿汗犹只半干,分明是经过一场极惨烈的搏斗。

  王一萍知道贺衔山虽未出口相问,实则极想知道昨夜一战的结果,遂道:“昨夜一战,实在胜得万分侥幸!”

  贺衔山对王一萍的获胜,并不感到意外,道:“以技相搏,全凭胸中一点真才实学,怎可说是侥幸?”

  王一萍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胜得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每每有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摔下绝谷的不应该是向衡飞,而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王一萍不此事多加解释,贺衔山知情知趣,也未再加追问。

  王一萍偶一回头,瞥见贺衔山脸色阴晴不定,嘴角嚅动,欲言又止,暗暗称奇,不由问道:“贺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贺衔山干笑了几声,迟疑地道:“这话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瞒王兄,小弟在江湖中浪迹多年,无意中得罪过许多朋友。昨夜突然发现,小弟被一位极厉害的仇人暗中蹑追。这人不但武功奇高,最厉害的一点,是他极工心计,远非阴山四煞这类人物可比。”

  王一萍听出贺衔山尚有言外之意,心想自己为了他,早已弄得无家可归,虽不敢说推心置腹,但总不能说对不起他,自己真心待他,他说话却吞吞吐吐尽绕弯子,因此心中略感不快,道:“贺兄有什么话?何不痛快说出!”

  贺衔山果真似有难言之隐,他思索了一阵,终于吞吞吐吐地道:“一萍兄,你我相处虽然不久,但我深知一萍兄是个血性中人,不过我这仇人不比旁人,委实难惹。小弟苦思了半夜,觉得不能再连累王兄,仍以单身趋避,始为上策。至于王兄不防一路游山玩水,你我约定今年中秋,到金陵城外燕子矶头相见,不知王兄意外如何?”

  王一萍有点怀疑贺衔山所说突然发现强仇追蹑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敢确定一点,即是贺衔山有心将他抛在一边。

  王一萍见贺衔山为人如此,不觉甚为灰心,心想这样的人,早些分手也好,遂笑道:“既然贺兄如此说法,小弟敢不从命。”

  贺衔山见王一萍回答得竟如此干脆,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遂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道:“几片金叶,尚祈乞纳,谨备不时之需。”

  王一萍既然认为贺衔山为人大有问题,怎他接受所赠金叶?于是拒道:“小弟随身所携虽不丰裕,但尚无阮囊羞涩之感,贺兄厚赐,心中铭记就是。”

  贺衔山从王一萍语意中听出他拒意甚坚,只得将金叶收回,拱了拱手道:“那么咱们一言为定,中秋之夜,燕子矶头再见。”

  王一萍打从心底冷笑数声,目送贺衔山颀长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林木深处。

  山风猛烈,拂面生寒,王一萍目送贺衔山离去的方向,渐渐勾起无穷心事。突闻身后有人问道:“请问这位相公可有意游一趟黄山?”

  王一萍回头一看,见是一位樵夫装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王一萍好似尚未听懂,遂又带笑说道:“庙里有几位相公,想游一趟黄山,让小的联络带路,已经收了五峡谷银子。本该昨天早晨就启程的。因为有位客人突然得了急病,无法动身。适才见相公独自一人,特地过来问问。”

  王一萍心想初次来到江南,确应一览江南秀丽景色,遂点头答允。

  那人高高兴兴地领着王一萍来到客房,已有好几个男子和一个又干又瘦的小孩候在那里。

  那些人一见樵夫,纷纷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道:“喂,你这人好没道理,说妥了昨天动身的,钱收了去,人就不见了。”

  樵夫指着王一萍道:“这位相公因为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多耽搁一天,诸位流山玩水,又不是赶香期,何必争这一天两天?”

  那些人只是担心樵夫将钱骗去,现在人已回来,再看王一萍素服儒巾,一表人才,不像普通人物,各人都少说一句。

  王一萍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多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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