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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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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女伸手一拢鬓角,又在展白的床侧坐了下来,一面仍自娇笑道:“你为什么不怕他?他的武功可真厉害呀,连大哥和爹爹都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他从来不和人动手,是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可是……嘿嘿,要是有谁欺负了我呀,他老人家就不答应了,非将那人打个半死不可。”她语声微顿,又道:“上次一个从鲁北来的,叫什么‘三翅粉蝶’的家伙拜见爹爹,在花园里碰见了我,以为我好欺负,就对我说了两句难听的话,我心里又羞又气,正想动手教训他,但是还等不到我动手,雷大叔他老人家永远好像跟在我身后似的,那小子看见他老人家来到,还要逞威风,他老人家连话都没有说,轻轻一抬手,就将那小子活活地劈死在一丛玫瑰花下了,让他……死了还做个风流鬼。” 她咭咭呱呱说了一大套,说到后来,又噗嗤笑出声来,这少女既像是轻佻,又像是天真,什么话都敢说。展白一面听着她的话,心中一面不停地思忖:“这乱发怪人是谁?怎地能在这深沉似海,有如侯门般的家庭中来去自如?” 又忖道:“她的爹爹到底是什么身份?怎地连采花大盗都会来拜见他?” 听到后来,这少女说“三翅粉蝶”死在花下,还替他下了个“风流鬼”的注脚,又不禁在心中暗笑:“她怎地连这话都说得出口。” 他却不知道这少女自幼娇纵成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羞,更不知道什么是畏惧,此刻“噗嗤”一笑,又自说道:“方才雷大叔伸出手来,若不是我站在旁边,你这条小命也算完了。”她掩口一笑,忽又幽幽长叹了一声,双目望着窗外。 展白见她忽而娇笑,忽而长叹,心中正自诧异,却听她接着道:“真奇怪,自从妈妈把你带回来那天,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 她虽是天真未泯,娇纵成性,但下面的话,仍是说不下去,两颊微微一红,伸手一拢鬓发,方自接着道:“所以后来妈妈不能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天天来看你,今天大哥从太湖回来,我就知道要糟,以大哥的脾气,一定会把你从他房里摔出来,妈妈不在,我又怕大哥,想来想去,只有搬出大姐来当救兵,你不知道,大姐的脾气可跟我不一样,一年之间,也难听到她说上句话,我说好说歹,央求了半天,才算把她请来,你呀……你却不领情。” 展白虽本对她的放纵之态,极为不喜,但此刻见她如此对待自己,心中亦不禁大生感激之情,微微一笑,说道:“姑娘如此对待于我,在下实是感激不尽,那有不领情的道理。” 这少女面孔一板,故作嗔恼之态,道:“谁要你感激我,谁要你领情!” 展白一愕,却见她又噗嗤笑出声来,纤手掇起衣角,缓缓弄着,道:“不过,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好,不要再凶狠狠地对我,我就高兴了。” 展白虽然极为拘谨,此刻心中亦不由微微一荡,只觉这少女对自己的情感竟是如此直率,不加半丝掩饰,他自幼孤零,长成后刻苦习武,一生之中几曾享受过这种温暖的情意,一时之间,不觉呆呆地愕住了,望着这少女,又直说不出话来。 这少女垂着衣角,一面又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问妈妈,妈妈也说不知道,真奇怪,妈妈也是跟大姐一样,平常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难得看到她老人家笑一笑,但对你却也像是很关心的样子,我本来以为你跟她老人家一定很熟,那知她老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展白微叹一声,前尘往事,又复涌上心头,心想:若不是那位中年美妇仗义援手,自己只怕此刻已暴尸荒野了。不禁暗叹忖道:“人家对我有如此大恩,我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目光转动,清了清喉咙,道:“令堂大人,高贵慈祥,有她慈航普渡,她老人家对我的恩情,实在使我铭感,姑娘如不见怪的话,不知可否将她老人家的名讳告诉我,也让我……” 这少女格格一笑,截断了他的话,道:“看不出你,说话酸溜溜的,倒像个穷秀才。” 展白面颊一红,却见她又道:“我爹爹姓慕容,我大哥、大姐也姓慕容,你猜我姓什么?” 展白一呆,心想这少女真是憨得可以,怎地向我问这种话,难道我是呆子不成?口中却道:“姑娘想必也是姓慕容了。” 那知这少女却摇了摇头,拍手笑道:“你猜错了,我不姓慕容,我姓展,跟我妈妈的姓。”神色之间,极为高兴得意。 展白心中暗笑,答道:“如此我当然猜不出了。” 一面又不禁暗中思忖:“原来那位夫人与我竟是同姓。” 却见那少女一笑又道:“看你的样子,也像是武林中人,怎地连我们家的名字都没有听过?”言下之意,大有凡是武林中人都该知道她家的样子。 展白凝注着她,只觉这少女娇憨之态,现于词色,心中原本以为她甚是轻佻的感觉,此刻已荡然无存。 那少女秋波一转,遇到他目光,不觉轻轻一笑,低声道:“告诉你,我叫展婉儿,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告诉我?你的爹爹妈妈还在吗?在哪里?你有没有……” 微咬下唇,轻轻一笑,垂下头去,接道:“太太。” 她一连问了五句,句句都问着展白心中的创痛之处,他愣了半晌,长叹一声,说道:“在下也姓展,叫展白,家父家母都……都已故去了,我孤身飘泊,一无所成,连家父的深仇,都未得报。” 他心中积郁多年,始终没有一个倾诉的物件,此刻见这少女对自己有如此直率的情感,不觉将心中的积郁,都说了出来。 只听得展婉儿眼圈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她俏美的面颊缓缓流下。人类的情感,原本就是那么奇妙,有的人你对他相交一生,也不会听到他说出一句真心的话,另外一些人你与他匆匆一面,却会尽倾心事,展白越说越觉悲从中来,难以抑制,竟忘了自己倾诉的物件,不过是一个方才相识的娇憨少女。 他的语声是低沉的,这间精雅的房间,也彷佛被悲哀的气氛充满。 那知他话未说完,窗外突又闪电般掠入一条人影,扑到展白的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你是谁?展云天是你什么人?” 展白一惊之下,只觉自己的手腕,其痛欲折,不知不觉的手掌一松,掌中竟落下一团乱发来。 原来他方才心情积郁难消,悲愤填膺,竟将自己的头发扯下一绺,此刻落在淡青色的锦衾上,便分外刺目。 剎那之间,他心中既惊又奇,不知道这人怎会知道他爹爹的名字,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抬目望去,只见站在床前,抓着自己手臂的人,竟然就是方才那身躯颀长,潦倒褴褛的怪人“雷大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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