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古龙 > 剑·花·烟雨江南 | 上页 下页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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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浸在水中,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他不能。 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忽然一起涌上了他心头,压得他心都几乎碎了。 他就像逃避某种噬人的恶兽一样,自水中逃了出来。 肉体上的痛苦无论多么深,他都可以忍受。他沿着流水狂奔,穿过花林,远山青翠如洗。 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新酿酒。 他曾经带着纤纤,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挚友金川。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那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尽千方百计留下她。”这是他昨夜交待给金川的话。 他并没有再三叮咛,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金川也没有问。 他们彼此信任,就好像信任自己一样。 远山,好远的山。小雷只希望能找到一辆车,一匹马。没有车,没有马。 他脸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 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的时候。 柳绿如蓝。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 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被夕阳照得像晶碧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里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到这里来的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醅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用一根马尾拂尘,赶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狈。 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热,又缩回手,失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问的事更多:“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跟我半夜来敲门的那两个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上午来过。” “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走的?” “没有,他们喝一两碗粥,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他们没有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松,人后退,嗄声问:“他们几时走的?” “走了很久,只呆了一下子就走了。” “从哪条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小雷立刻追问:“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 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拂动,晚霞在天,夕阳更灿烂。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的声音。 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但小雷心里,却彷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血战。 他已倒在一张青竹椅上,面前摆着杏花翁刚为他倒来的一角酒:“先喝两杯再说,也许他们还会回来的。” 小雷听不见,他只能听见他自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我?金川为什么不留下她?他答应过我的。” 他相信金川,金川从未对他失信。绿酒清冽芬芳,他一饮而尽,却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夕阳下山,夜色笼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们没有来,小雷却已几乎烂醉如泥。只是醉并不是解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任何问题。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带着些怜悯同情之色,他这双饱历沧桑世故的眼睛,似已隐约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女人总是祸水,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为女人烦恼痛苦呢?”他叹息着,走过去,在小雷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金?”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听说他是位由远地来的人,到这里来隐居学剑读书的,就住在那边观音庵后面的小花圃里。” 小雷又点点头。 杏花翁道:“他们也许已经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找?” 小雷怔了半晌,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冲了出去。 杏花翁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喃喃的叹息着:“两个男人,一个美女……唉,这样子怎么会没有麻烦呢?” 小花圃里的花并不多。但却都开得很鲜艳。金川是才子,不但会作诗抚琴,还会种花,种花也是种学问。 竹篱是虚掩着的,茅屋的门却上了锁,就表示里面绝不会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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