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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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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是的,我——我不能,虽然我曾经痛苦的希望我能,然而——然而,我们总是兄弟呀!” “兄弟?!哈——哈——你有没有弄错,谁是你兄弟?兄弟会谋害自己的亲侄子?快拨你的剑,今天我倒要会会江湖中人人称最的燕二少到底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侄儿之死实在是天意,大哥你误会了——” “误会?哈——哈——多大的误会,有谁会相信你所说的误会?”燕荻狂笑着对着天际又道:“儿啊,你看看,你张大眼睛看着,爹为你报仇,爹为你报仇啊——” 燕翎不觉后退二步惶声道:“大哥,大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燕荻暴烈的吼。 “这——这件事的真象你——你可以去嫂子家问姨妹,姨妹亲眼看——看到侄儿暴毙——” 燕荻蓦然止住狂笑,他冷酷又残毒的看着燕翎,然后说出了让燕翎差些昏厥的话来。 “问你嫂子?!难道你会不知道‘洞庭君山’全家一十八口无一幸兔的葬身火窟?” 机伶一颤,燕翎整个人连站也站不住,“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 他的声音细弱得像游丝:“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当然知道燕荻之所以百般陷害自己,只不过因爱生恨而已,他恨的对象也只有自己一人,燕荻也绝不会残暴到烧死别人来掩饰他对自己的一切所为。 他既然没理由,也没可能这么做,那么,那么“洞庭君山”一十八口惨案又怎么会发生? 燕翎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只能喃喃念道:“怎么可能?”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人心神最恍惚的时候。 更是最脆弱,最无法的防备攻击的时刻。 于是一把剑,一把燕荻手中的剑突然毫无预兆,像来自虚无般的出现在燕翎胸前心口的位。 这是要命的一击。 因为出剑的时间、位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翎不是神仙,神仙也很难躲过这一剑。 燕荻的武功绝对不是燕翎的对手。 这一点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很明白。 所以他苦练这一剑整整花了二年的时间。 一个人肯花二年时间去练只有一式的剑招,那么无疑的那一剑一定是别人躲也躲不过的一剑。 因此剑一出,血也溅。 燕翎的鲜血溅出,他已倒退到悬崖的边上坐倒地上。 虽然他没有躲开这一剑,却在千钧一发的剎那避开了心脏要害。 他看着一步步逼上前来的燕荻,心里已明白死神也正一步步的接近自己。 刚才的一剑已经伤及燕翎的内腑,鲜血亦染红了他的一件长衫,当长剑再举之时,他竟然发现自己虚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荻,一时之间难以提气运功阻挡。 于是剑再至,直指咽喉。 含着对天地间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奈,燕翎惨然一笑的闭上了眼,甚至挺起了胸。 他已准备死,死在自己兄弟的剑下。 他既不能无愧于朋友(鬼捕),当然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一种偿还。 他既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当然也只有死才能无愧于世人。 剑再至,血必溅。 剑已击身,刺入了飞身而至老管家钱老爹的胸腹。 血再溅,那是一腔热血,为主而孝的忠义之血。 燕荻,燕翎同时惊愕。 “不——不要抽剑,大少爷,老仆有——有话说——” 剑抽人必亡。 燕荻惊退数步,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看着这头发已花白的燕家三代忠仆,同时悲凄道:“老——老爹,天啊——” ——钱老爹六岁人燕家,至今已六十七岁,六十一年当中他为燕家付出的当然已不只是“主”与“仆”的感情,而燕荻、燕翎对他的尊敬也早已超越了表面的关系。 “大——大少爷,你——你绝不能杀二少爷——” 钱老爹冷汗涔然,一张满布风霜的脸上已因巨痛而扭曲。 “老——老爹,为什么?为什么?您——您知不知道他杀了行儿?您知不知道这个野种为夺我燕家产业已杀了行儿?!” 燕荻痛苦的无以复加,他惊慌失措的望着他,并且已想起钱老爹自小对自己的疼爱。 是的,钱老爹一向较为疼爱燕荻,小的时候凡是好吃的,好玩的往往燕翎要不到,只要燕荻开口钱老爹从来没说个“不”字。 凄然一笑,钱老爹痛心的说:“大——大少爷你误会了——谁——谁告诉你二少爷非燕家血——血脉?” “误会?!有什么误会?老爹,那是我亲耳听见的——”燕荻脸色已变。 “你——你听见了什么——什么?” “我——有一次听见我娘对爹说‘早知翎儿这么难带,还不如把他娘接来算了。’,何——何况爹娘还——还有您一向就对我较为钟爱,由这许多地方看来他——他当然是野——抱来的─!”燕荻已有了疑虑。 老泪纵横,钱老爹靠坐在燕翎的臂弯里,吁叹一声道:“大——大少爷,你——你可愿听实话,你可——可相信老爹?” 燕家代代单传,而且所有的男主人寿命从未超过四十岁,这或许是种巧合,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兄弟俩父亲这一代成婚颇早,然而一年、二年、五年、十年过去了,女主人始终不见有喜,这种情形当然能把人急死、逼疯。 虽然他们的父母鹣鲽情深,但“无后为大”的观念,已让这一对夫妻陷入了恐惧的阴影中。 于是“惜腹生子”的计划在女主人坚持之下有了决定。 于是谁也不知道燕家主人在外面有了一房。 然而又是一年过去,燕家夫妇由满怀希望变成了郁郁寡欢。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们收养了一个二岁的男童——燕荻。 世事难料,在大家已放弃了希望的同时却有了消息,燕翎在半年后出世。 没有感情的结合绝对是种悲剧,燕翎的母亲在拿了一笔为数颇丰的赏银后默默离去。 或许是一种补赏的心理,燕家夫妇及老爹自小较疼燕荻,另外燕翎体弱多病对从未带过孩子的女主人来说当然是种沉苛的负担。 燕翎的生母思子心切,不只一次的表明欲不计名份、地位想回燕家,却遭男主人严词拒绝,最后终至郁闷而死。 这本是个秘密,一个目前只有钱老爹知道的秘密,因为燕家夫妇均英年早逝。 然而这个秘密却在燕荻断章取义,自以为是的情形下演变成了一个兄弟阋墙的惨剧。 “原告成了被告”,白的变成了黑的。 燕荻望着钱老爹胸腹间的长剑,一步步后退—— 他的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惨白的像一张白纸,并且全身如遭电击般的动颤抖不已。 钱老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棒子一样重重的擂在他的心上,他已无法承受此事实,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口口声声骂别人“野种”,最后自己才是真正的“野种”。 所以他自己开始有了令人发毛的笑声,渐渐的那笑声又变成了一种刺耳的狂笑。 终于他已无法停止那种狂笑,同时他的眼神亦逐渐空茫—— 他摇摆踉跄的离开了山崖。 风仍在呼啸,只是风声中多了一种悲惨的狂笑,以及一声声“野种,我是野种,我是野种——”的喊叫。 钱老爹的嘴角已渗出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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